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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屋的招牌霓虹燈熄滅了，嘈雜的聲音消失了，送走了最後一位客人，陪酒小姐們也一個個地下班了，此時，明月感到一陣反胃，踉踉蹌蹌地跑進洗手間，哇哇地吐了好一會兒，美智子看到這個新來的菜鳥，不由得心生感慨：「明月，像妳這種喝法，身體會搞壞的。」
「妳不是說喝得越多，錢賺得越多嗎？」明月的眼前浮現好多個美智姐的影子。
「笨蛋，是叫妳讓客人喝得越多消費才越多，可不是叫妳自己猛灌。」小愛看到明月那副傻樣子，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好了，大家都累了，回去睡覺吧，明天不要遲到。」美智子不愧是媽媽桑，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
明月迷迷糊糊地連腳步都站不穩，拿起背包就想往外走，差點摔了一跤。
「妳住那裡？我送妳回去。」小愛適時地扶明月一把。
「文玉莊旅館。」
「真巧，我也住那裡，走吧！」
小愛扶著明月走出了天使屋，凌晨兩點鐘的街道上冷冷清清，寒風迎面吹來，明月一陣哆嗦，酒醒了三分，「小愛，妳為什麼到天使屋上班？」借酒壯膽，明月問了隱私的問題。
「還不是為了錢，我要賺學費讀大學。」小愛從不諱言下海當酒女的目的。
「讀大學！」明月聽了，心頭為之一震，莫非是上天故意的安排，她放棄大學生涯墮入風塵，小愛卻為了要唸大學而投身苦海。
「是啊！沒唸過大學是促使我婚姻失敗的原因，我前夫的家人看不起我只是一個高中畢業生，尤其是我婆婆，說我沒水準，連我的前夫也漸漸地受他們影響，對我越來越疏遠，離了婚之後，我發誓一定要上大學，甚至出國留學，我要做給他們看，證明我是有能力、有水準的。」小愛提起過往的這一段，儘管義憤填膺，失婚的傷痛猶不免在心底隱然浮現。
「唸大學有那麼重要嗎？」明月希望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她需要有人來肯定她的做為，毋寧說她想要為自己的放棄學業找一個藉口。
「當然嘍，妳想想看，如果我讀過大學也就不會離婚，就算離了婚，大學畢業可以輕易地找到一份適當的工作養活自己，不必到天使屋這種地方看男人的臉色。」
這些話像一盆冷水從明月的頭上澆下來，若是在她沒來函館之前有人對她說這些話，她能不能了悟於心呢？明月開始覺得後悔了，就在投身歡場的第一天，她怪自己的決定太草率，甚至恨自己對不起在青森的家人、對不起在天上的母親！
明月的酒意全消了，她安靜地走著，冷清的街道上迴盪著孤寂的跫音。
「我聽美智姐說妳是個大學生，怎麼不繼續唸書？家裡沒錢嗎？」小愛沒有留意到明月的沉默，很自然地也問起了明月來天使屋上班的原因。她心想既然和明月在同一個地方上班，又湊巧地住在同一家旅館，彼此多了解一點，也好互相照應。
「嗯，我需要很多錢。」明月一語帶過，她不想要讓人家知道她進這一行是為了一個男人，一個已婚的男人。
「可不是嗎？我們都是為了錢才做這樣的事，如果每個人都是有錢人，就不會有酒女這一行了！」
「那是不可能的！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每個人都是有錢人。」
「所以我們才會在這裡呀！因為我們都需要錢。」
明月想說她並不缺錢，真正需要錢的是她的男朋友，她是為了替男友還債才來的，可是她沒有勇氣說出來。
還好，文玉莊離天使屋只有十五分鐘的路程，閒聊幾句就到了，明月回到自己的房間，和衣躺在冰冷的床上，雖然她疲累得連去盥洗的力氣都沒有，但卻毫無睡意，第一天上班的情形不斷地在腦海中浮現，她懞懂無知地一頭栽進這個奉承男人的花花世界，一個晚上下來，她彷彿虛脫了，面對那些原形畢露的男人，她只覺得噁心，卻又不得不極力討好，難道為了金錢連自尊都可以不要嗎？
明月掏出褻衣裡的鈔票，厚厚的一把，這些錢是用一杯杯的酒換來的，但比起那些用勞力或智慧辛苦賺取來的卻顯得卑微得多，明月不禁懷疑這些錢莫非是她換得早乙女真的愛情的工具嗎？
反覆地思量，一些早該想到卻沒有想到過的問題，一時之間全部湧現在她疲累已極的腦海中，她的家人如果看到她在這樣的地方上班，會如何地傷心絕望呢？她的理想、她的前途，難道就交付在那些滿身酒臭的男人的手裡嗎？她和早乙女真的愛情，又會是怎麼樣的結局呢？就算她幫他還清了所有的債務，她的身上已經沾滿了男人的氣味，早乙女真依然會愛她如昔嗎？
明月越想越苦惱，越想越後悔，為了愛，她輕易地就做了足以影響她往後一生的決定，為了愛，她連努力爭取來的大學生涯都毫不考慮地放棄了；哎！木已成舟，後悔已經來不及了，也只好硬著頭皮一步一步地走下去，但願能夠早一點幫早乙女真解決問題，其他的以後再說吧！
失眠了一個晚上，天濛濛亮的時候才闔眼睡去，一覺醒來，已經下午三點多了，明月剛要進浴室盥洗，就傳來小愛在門外叫喊的聲音：「明月，起來了嗎？」
「小愛，進來吧。」明月開門讓小愛進來，手裡還拿著牙刷。
「現在才起床，昨晚睡得不好？」小愛一進門就往沙發上坐，一點都不客氣。
「我還不太習慣。」
「我剛來的時候也是不習慣，時間久了就習慣了。」小愛打量著房間裡的陳設，一張雙人床、一張小茶几、兩張小沙發、電視機、熱水瓶，和自己的房間沒兩樣。
「妳在天使屋做多久了？」明月一邊盥洗一邊和小愛閒聊。
「快半年了，等我錢存夠了，秋天來臨的時候，我就是個大學生了。」
「半年來妳一直都住在這裡嗎？」
「是啊，這裡房租便宜，又有人打掃，家具都是現成的，比外面租房子划算。」
「小愛，妳會不會後悔幹這行？」說剛說出口，明月就後悔自己問得太直接了。
「不會呀，雖然我不是很喜歡這一行，可是看在錢的份上，看著那些笨男人把錢從口袋裡掏出來，辛苦一點也是值得的，何況我再做幾個月就要回東京讀大學，到時候再半工半讀過正常的生活，這裡的一切就當做是一場夢吧。」小愛嘴裡說得輕鬆，心裡卻也有不為人知的傷痛。
明月刷牙洗臉完畢，倒了杯水給小愛，也替自己倒了一杯，「如果我也能像妳一樣那麼樂觀就好了。」
「怎麼？才上一天班就後悔了？明月，假如妳現在不想幹就回到妳原來的地方去，不要在這裡讓男人蹧踏妳的青春，我看得出來，妳不屬於這裡，因為妳的自尊心太強了，根本不適合做這一行。」小愛苦口婆心地說出了她想要對自己說卻又不敢說的話。
「太遲了，我已經來了，回不了頭了。」
「為了男朋友對不對？」
明月猶豫了一會兒之後，以點頭代替回答，這個讓她義無反顧的理由，現在連自己都覺得可笑。
「我就知道像妳這樣的女孩子，絕對不會單純的為了錢來做這一行，一定是為了愛，明月，俗話說得好，愛情是盲目的，我雖然不知道是那個有魅力的男人讓妳肯為他那樣犧牲，但我可要提醒妳，會讓妳為他來這種地方上班的男人，肯定不是個好東西。」小愛說的話可真是忠言逆耳，也不怕傷了明月的心。
「妳說話的口氣還真像美智姐。」
「妳看吧，不是只有我一個人有這樣的想法，在這種地方待久了，什麼樣的男人沒見過，就只有妳這種涉世未深的女孩子才會被男人騙了。」
「他是愛我的，不會騙我。」明月心裡想著早乙女真信誓旦旦說的那句話：「明月在我心，此生唯妳而已」。
「如果他愛妳，為什麼要妳賺錢給他？他自己不會去賺嗎？」
「他做生意失敗，欠了一大筆的債務。」
「老套，男人最會用這種哀兵之計了。」
「是真的，他真的走投無路了。」明月的惻隱之心被利用了猶不自知。
「就算是真的，也不能要妳來幫他背負這筆債務呀！他總是個身強體壯的男人吧？為什麼不自己去賺呢？」
「他已經四十幾歲了，要從頭開始太難了。」明月一點一滴地說出心中的秘密，隱然地希望有個人認同她的做法，只要得到別人一點點的認同，她就有力量在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
「四十幾歲也可以找工作呀，做苦力不行，做牛郎總行吧，我認識一家牛郎店的老闆，我可以幫他引荐一下。」小愛嘗盡了這一行的苦處，把明月當成認識已久的朋友，不希望她也受相同的苦。
「別開玩笑了，他是個有家室的人，怎麼可以去做那種事。」
「妳說什麼？妳為了一個有老婆的男人……那他為什麼不叫他老婆去賺，為什麼叫妳來賺？」小愛越說越激動，差點沒把水杯給打翻了。
「我……」這句話問得明月啞口無言。
「妳真是太傻了！」
「小愛，妳說我該怎麼辦？」明月茫然不知所措，她的確是後悔了，酒女的生活並不適合她，可是她又不忍心不幫早乙女真解決困難。
「妳想回家嗎？」
明月搖搖頭。
「妳願意離開他嗎？」
「我……我從來沒想過要離開他。」
「妳真傻，只要離開他，和他分手，妳還是可以過妳自己的日子呀！何況他是個有家室的男人，根本不值得妳為他這麼做。」小愛本想極力勸說明月離開那個不該愛的男人，但又覺得似乎管得太多了，轉口又說：「也我說錯了，妳就當我胡說八道好了，既然已經來了，那就既來之，則安之吧，不過，我還是要勸妳，賺了錢，自己存起來，為自己的將來打算，妳還年輕，人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社會是現實無情的，存點錢準沒錯。」小愛語重心長，她以過來人的身分，開釋明月被愛情蒙蔽了的心。
年輕的明月，沒有經歷過生活的苦難，還體會不出社會的現實與殘酷，但她還是對小愛的這些話銘感在心，「謝謝妳，我會把妳說的這些話放在心裡。」
「其實我也不喜歡這樣的生活，非但日夜顛倒，還要被那些臭男人吃豆腐佔便宜，一點尊嚴也沒有。」
「小愛，妳明知道做這一行既辛苦又沒尊嚴，為什麼妳還這麼樂觀？完全看不出妳厭惡這樣的生活！」
小愛緩緩地喝了一口水，深呼吸一口氣之後，才老氣橫秋地說：「其實我早已經厭惡了這樣的生活，但為了讓自己往後的人生過得比現在好，不得不勉強自己忍耐下去。」
「可是妳看起來那麼快樂，那麼開朗。」
「既然不得不做這一行，何不接受事實，日子總是要過的，愁眉苦臉是一天，笑逐顏開也是一天，為什麼不讓自己過得快樂點呢？」
「如果我也能像妳一樣就好了！」
「當然妳也可以，只要妳多愛自己一點，為自己多想一點，不要把精神浪費在不值得的人身上，妳就會過得快樂一點。」
明月了解小愛說這些話是在提醒她，可是她不知道該如何終止眼前的處境！假使她毅然決然地結束才做了一天的工作，那麼她和早乙女真的感情是不是也就這樣地結束了？頓時，她的心情變得好沉重。
「對了，我來找妳是想約妳出去逛逛街，妳如果想在天使屋繼續上班，最好買些性感一點的衣服，那些男人可不想看妳包得像粽子一樣。」小愛閒聊了半天，才想到要去逛街。
「可是我想洗個澡，昨天晚上沒洗澡就睡了。」明月還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和小愛去逛街。
「那就等妳洗完澡再去。」
「好吧！給我半個鐘頭的時間。」
「那待會見嘍！」
明月的目光送走小愛婀娜多姿的背影，留在她心田的，是小愛洞悉世事的達觀，和她那渾身充滿的自信。
和早乙女真相遇不過是三、四個月前的事，明月迷戀他形於外的翩翩丰采，被他如簧之舌所說的甜言蜜語所魅惑，胡里胡塗地以為為他犧牲就是愛情的最高表現，小愛的一番話，雖然沒有改變明月的決心，卻也點醒她重新省思早乙女真對她的愛。〈未完待續〉
作家鍾瑞琴小姐
已出版書目：
編者按：超高人氣的女作家鍾瑞琴小姐現居台北市文山區，任職於報社，筆名「將將」係鍾小姐最親愛的寶貝─白色的馬爾濟絲小狗的名字。
已出版書目：1.背叛、2.思念，在旅途發酵、3.琴聲情深、4.藍色巴黎、5.冬雨中的流浪貓。
〈全省金石堂及各大書局均售〉
作者介紹：
忘了自己留了多久的長髮，習慣於一成不變的事物，好逸惡勞的我，連頭髮都懶得修剪，就讓它一直長下去吧！一個這麼懶的人，除了窩在家裡寫作，還能做什麼呢？在人生最低潮的時候，才發覺寫作是我要走的路，雖然字裡行間不斷挑起往日的傷痛、沉湎於回憶的頹廢中，但我的心在文字中活了過來
。
我現在養了三隻狗：一隻是白色的馬爾濟斯，是我最心愛的寶貝，牠的名字叫將將（嗨嗨嗨），另一隻黃色的可卡是將將的玩伴，牠叫馬友友，可惜不會拉大提琴；另外一隻叫「小丸子」，是將將和馬友友的孫女，很難想像牠的長相吧！
我是一個很懶的人，懶得出門，懶得打掃房間，連做夢都懶，所以想像力不夠，無法寫出武俠或科幻之類的小說。
我最愛紅樓夢這本書，如果能生活在那樣的環境，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我想要有尼古拉斯．凱吉那種憂鬱的氣質，酷酷的、憨憨的，又喜歡艾爾．帕西諾那種深沉、英氣逼人的樣子，當然，他演的教父是我最喜歡的電影。
最大的願望是隱居在人煙稀少（不是完全無人）的深山或海邊，死了沒人知道也沒關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