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世界 2106 |
![]() 2 一場美麗的邂逅,在輪船靠岸的汽笛聲中結束,松子向早乙女真說了聲再見後,即匆匆地叫了車直奔八甲田山的家裡。早乙女真還沒來得及開口請她留下聯絡的電話或地址,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計程車揚長而去。 夜深了,氣溫愈來愈低,蜿蜒漆黑的山路上人車稀稀,松子坐在計程車裡,一路上早乙女真的模樣如影隨形,心裡有一股暖暖的感覺,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戀愛! 若說這就是戀愛的感覺,卻又覺得太模糊,她還沒有看清楚早乙女真的臉,還沒有觸摸過他的肌膚,怎麼會有談戀愛的感覺呢? 松子甩甩頭,似乎這樣就能夠把早乙女真的身影從她的心裡趕走。她默默地告訴自己:這只是一次擦身而過的偶遇,過了今晚,她和早乙女真都會忘了曾經相遇過。 回到家中,已經過了子夜十二點了,病重的母親拖著最後一口氣不願嚥下,就為了見心愛的女兒最後一面,而今松子就在她眼前,終於可以鬆了一口氣,一句話也沒留下就撒手人寰! 松子痛哭失聲,想不到回來只見到母親的最後一面,連一句話也沒說就再也見不到疼愛她的母親了,早知如此,說什麼兩年前她也不會一個人跑到北海道去讀大學。 當初母親捨不得松子離家太遠,希望她留在家裡,所以反對她去讀大學,但是松子一心嚮往大學生涯,便不顧家人的反對,堅持到北海道去追求自己的夢想。她是一隻喜歡自由飛翔的小鳥,期望著海闊天空、自由自在地翱翔,她才不要把自己埋沒在果園裡整天和果蠅蟲子為伍呢!可是她怎麼也料想不到母親就這樣離她而去!如果時光倒流,如果她知道母親會那麼快地離開這個世界,她寧可放棄自己的理想,守候在母親的身邊! 「妳媽一直在等妳回來,沒見妳一面她不甘心閉眼。」松子的父親紅著眼眶對松子說。 「爸,媽是什麼病?為什麼媽生病了也不通知我?」母親的死,對松子而言猶如青天霹靂般,一時之間還不能夠接受。 「妳知道妳媽的身體一向都很虛弱,她一直都忍受著疼痛,認為沒有什麼關係,等到發現是胃癌的時候,已經是嚴重的末期了,沒想到她會走得這麼快。」松子的爸爸森田直夫在八甲田山區經營果園,是個質樸敦厚的農夫,和妻子育有松子和她的哥哥健一兩個子女。 「為什麼這麼晚才通知我?你們可以早一點告訴我媽病了呀!」松子傷心過度,直埋怨家人沒有早一點告訴她母親生病的消息。 「媽媽的病情突然惡化,馬上就拍電報叫妳回來,松子,媽死了,難過傷心的不是只有妳一個人,妳冷靜一點,怎麼處理媽的後事才是最重要的。」森田健一忍受著喪母之痛,安慰從小被嬌生慣養的妹妹。 「哥,怎麼辦?我們沒有媽媽了!」松子又嗚嗚地哭了起來。 「別難過,我們還有爸爸,我也會照顧妳的。」健一不愧是哥哥,從小就對妹妹呵護備至。 「好了,大家都別難過了,相信妳媽也不願意看到你們流淚的樣子,無論如何日子總是要過下去,松子,我希望妳大學畢業後回到家裡來,和妳哥一起經營果園,這也是妳媽最後的遺願,我已經老了,再活也沒幾年了,森田家就靠你們兄妹倆了。」 「爸,你不要說這樣的話,你會長命百歲的,我們已經失去了媽媽,不能再失去你。」松子撲到爸爸的懷裡,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 楓葉最紅的晚秋時節,森田家卻籠罩在黑色的哀戚中,天人永隔的傷心遺憾,比窗外層層密密的紅葉更濃厚更深沉,松子悔恨自己沒有多留一點時間給親愛的家人,當她在北海道享受青春生命的同時,母親卻備受病痛的折磨,如果上天給她多一點時間,她寧可時時刻刻守在母親的身邊,寧可不要讀大學,可是一切都太晚了,人死不能復生,逝去的不會重來,只能用淚水傾訴心裡的不捨,用淚水憑弔往日的種種,用淚水悔恨失去親人的傷痛! 夜好像永遠等不到天明似的,一顆失落的心找不到溫暖的歸巢,松子守在母親的遺體旁,竟是天上、人間兩種不同的境界,好不淒涼! 辦完喪禮已經是一個禮拜之後了,松子回到學校裡上課,常常神不守舍地不知道老師在課堂上講些什麼,她的心好像缺了一角似的,總是覺得恍恍惚惚的提不起勁,失去母親是人生的一種缺憾,在母親生前沒有善盡人子的孝道,更是一種無可彌補的遺憾,也許懷著罪惡感讓她心裡覺得好過一點,莫非這是空泛虛無的贖罪行為! 北海道的第一場雪,就在松子的心情降到冰點時悄悄地落下,大地悄悄地披上一層薄薄的如糖霜般的白紗,冬天正一步一步地走近,從西伯利亞經過鄂霍次克海,掠過北海道,到札幌,寒冷的冬天停留在北海道大學附屬農學部的植物園裡,這片廣大的森林,是松子在課餘的時間經常駐足的地方,這裡的景物總會讓她想到八甲田山的家。 看著糖霜般的細雪由高聳的杉樹間飄飄地落下,松子仰起臉來閉著眼睛享受雪花飄落在臉上的感覺,透過感官的觸覺,直接而真實地碰觸到冬天的氣息。 她想像著如棉絮般柔軟的雪花是母親溫柔的手,撫摸著她冰冷的臉龐。 「喜歡白雪冰冷的感覺嗎?」聲音彷彿從天而降,聽在松子的耳朵裡,好像是雪花發出的聲音,又像是母親的聲音。 「不是,我喜歡雪花的柔軟。」松子把自己當成童話中的主角,幻想雪花正在和她對話。 「柔軟的雪花像什麼?」彷彿回到童年,母親溫柔的聲音在澟洌的空氣中迴盪著。 「像棉絮,可以做成溫暖舒適的棉被,溫暖寒冷的身體;像母親的手,溫暖了我的臉;又像一個多情的人,可以溫暖愛人的心。」松子陶醉在自我想像的空間裡。 「用雪花做成的棉被蓋在身上小心會感冒哦!如果可以,我願意化做一床棉被蓋在妳的身上,溫暖妳的身體,溫暖妳的心。」 這句話不像是雪花會說的話,也不像是母親說的話,松子睜開眼睛,一位風度翩翩的男子赫然站在眼前。 「啊!是你?」松子發覺先前和雪花對話的幼稚行為,竟然是和早乙女真在說話,冰冷的臉頰頓時熱了起來。 「妳不是和我說話嗎?」早乙女真有意要捉弄松子,「我聽到妳說雪花像一個多情的人,可以溫暖愛人的心,雪花是冰冷的,怎麼能夠溫暖一個人的心呢?」 「雪花雖然是冰冷的,但和愛人在雪花飄飄中攜手漫步,心裡一定覺得暖暖的。」 「那現在我牽起妳的手,漫步在雪花中,妳心裡會不會覺得暖暖的?」早乙女真不等松子的回答,緊緊地握住松子的手。 松子的手本能的想要縮回,卻傻怔怔地停在早乙女真的手中,他那雙柔軟溫暖的手,長在男人的身上稍嫌秀氣,可以想見那是一雙不曾勞動的手。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如果能夠一輩子牽著妳的手,真是莫大的幸福。現在我也體會到了妳說的那種暖暖的感覺。」對女人說慣了甜言蜜語的早乙女真,一張嘴像抹了蜜糖似的。 「那種感覺是要和心愛的人在一起才有的感覺,和心裡所愛的人在一起,不管做什麼事情,都是幸福的。」松子不曾談過戀愛,不知道戀愛的滋味,卻對男女之間的戀情充滿了幻想。 「那妳現在有沒有幸福的感覺?」 「我……」 「牽著妳的手,我覺得好幸福,好快樂,不知道為什麼,和妳在一起的時候心情特別好,感覺好像在戀愛一樣。」 「你……」 「我知道我不應該這麼說的,我是個結了婚的男人,沒有資格說這樣的話,可是我的婚姻並不是自願的,是奉父母之命而結婚的,所以我和我的妻子之間並沒有愛情,只有責任與義務,妳能想像沒有愛情的婚姻是如何的痛苦嗎?就像活在沒有水的沙漠裡,沒有雨露的滋潤,沒有綠蔭遮陽,也沒有人陪你漫步在雪花裡,這樣的生活有什麼意義呢!?」幾片雪花飄落在早乙女真的臉上,落寞的眼神透露出幾許的無奈! 「這樣子不是很痛苦嗎?」松子的眼光中流露出同情,她眼前這個神采奕奕的男子,竟被一樁不圓滿的婚姻綁縛著! 「那天在郵輪上遇見妳,我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就像在沙漠裡看到綠洲一樣,可是匆匆一別,連電話也沒有留下,我以為這輩子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妳了,不想現在又在這裡碰到妳,也許是上天憐憫我,給我一個機會感受戀愛,感受幸福。」早乙女真的手心傳來一股暖流,在松子的心底慢慢漾開。 其實,早乙女真從青森回來之後,就從學生資料中查詢松子的背景,暗中打探她的作息時間和生活習慣,換言之,這一刻並不是不期然的巧遇,而是他精心安排的布局。 雪花紛飛,飛落在高高的樹梢上,飛落在廣袤的土地上,飛落在淙淙的溪流中,也飛落在森田松子孤寂的心田裡。 早乙女真輕輕地拂去飄落在松子長髮上的雪花,明亮的眼神放射出一道關懷的光芒,「現在妳覺得幸福嗎?我是不是那個妳想要攜手一起漫步在雪花裡的人?」 「老師……」 早乙女真一手緊握著松子的手,另外一隻手伸出食指,放在松子的唇上:「叫我真。」 「……真。」松子輕輕地叫了一聲,才發覺原來要當面叫一個人的名字並沒有那麼的困難。 「妳要跟我說什麼?」 「我忘了。」松子被早乙女真這麼一打岔,一下子竟忘了想說的話。 「那就什麼都別說,我們就這樣手攜手靜靜地漫步在雪花中,享受屬於我們的幸福。」早乙女真的確是年輕女人的殺手,在不知不覺中就深深地打動松子不設防的心。她忘了他是一個結了婚的男人,忘了在他的家裡還有另外一個女人在等著他,倒不如說她壓根兒就沒有考慮到他是別的女人的男人。 松子任由早乙女真牽著她的手不放,任由他在她失去母愛的時候輕易地進入她缺了一角的心田。他溫暖的手彌補了她心中的缺口,又悄悄地種下愛情的幼苗;命運中注定要交會的兩個人,是冥冥之中不期而遇也好,是巧心的安排也罷,在雪花飄飄的浪漫天空下,兩人攜手譜下一段刻骨銘心的戀情。〈未完待續〉
作家鍾瑞琴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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