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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征 鍾將將 退伍的那一天，夏興脫下身上穿著的大禮服，拿起衣架正要把那件象徵他一生志業、被燙得筆挺的軍服掛在衣櫥的最角落，肩章上的三朵梅花綻放著金黃色的花瓣，在昏暗的燈光下格外地眩目耀眼。 夏興悵悵然若有所失地撫摸著那三朵閃耀著金色光芒的梅花，那是他在人生中的黃金歲月努力不懈所換來的，而今即將把它束之高閣，心中油然生起幾分依戀之情，禁不住想要多看它幾眼，一幕幕的陳年往事，就在耀眼的光芒中隱然浮現…… 民國五十九年高中畢業後，夏興一個人帶著媽媽給的一千元，從戍守台海安全第一線的金門來台灣。九歲那一年經歷過八二三砲戰，隆隆的砲轟聲猶不時地在耳邊響起，就是那硝煙四處的情景，讓他從小就立下從軍報國的宏願，毅然決然地來台灣投考軍事學校，很幸運的，他被錄取了，成為政治作戰學校第二十期新聞糸的學生，從此展開他二十多年的軍旅生涯。 軍校的那段歲月，對一個來自孤寒小島、擺脫不愉快童年的夏興而言，努力學習的樂趣遠大於團體生活的嚮往，這是他確立人生目標的第一步，他必須一步一腳印地走下去，就像他留在料羅灣沙灘上的腳印一樣，即使早已被海浪沖刷撫平，卻在心版上刻印下永遠無法抹滅的痕跡…… 〜1〜 戰爭 猶記得八二三砲戰發生的當天，九歲的夏興正和鄰居的小朋友在村上的廣場玩著他們心愛的玩具——竹劍，扮演武俠小說中的俠士劍客，幾位從台灣來金門服役的阿兵哥在籃球場上鬥牛，嬉笑聲和竹劍的打撃聲，在淳樸悠閒的村落裡迴盪，就像平常的每一個夏日的午后。 忽然間，轟隆一聲，接連著由遠而近、由零散而急促的隆隆砲聲在耳邊呼嘯狂吼。 「小朋友，趕快回家，共匪砲彈打來了。」一位阿兵哥爬上籃球架，看到古寧頭的上方飄起濃濃的煙霧，警覺到戰事發生了，急忙對著在廣場上嬉鬧的小朋友們叫喊。 夏興手中緊緊握著心愛的竹劍，拔腿就往家裡衝。母親猶四平八穩地坐在家裡縫補阿兵哥送來的軍服，聽到砲聲以為阿兵哥在演習，夏興緊張地呼喊：「媽，共匪砲彈打來了，快躲起來。」 「躲，躲什麼，躲去那裡。」母親兀自繼續手中的針線活，還不知道戰火已經點燃。 突然一聲巨響，接連著轟隆的砲聲不絕於耳，此時，母親才意識到情況危急，帶著夏興往村裡唯一的防空洞躲避，村上的人也陸陸續續地躲進防空洞，鄰長進來的時候，胸前斑斑的血跡把大家嚇壞了。 「還好只是砲彈皮，差一點就被炸得粉身碎骨。」鄰長餘悸猶存，說話的聲音還是顫抖的。 彼時繼父和弟弟仍不知去向，母親急得嘴裡直唸阿彌陀佛，幸好隨後繼父也從山上跑到防空洞，只是猶不見弟弟的蹤影。 從陸續躲進防空洞的鄰居口中，夏興聽到方才跟他一起玩耍的小朋友和他的爸爸被砲彈撃中，他爸爸當場死亡，他則被彈起跌落在附近豬舍的豬仔上而僥倖逃過一刼。 約莫晚間九點，砲聲才稍許鬆緩下來，村人都急匆匆的趕回家找尋失散的親人，夏興和父母跑回家，大聲叫喊弟弟的名字，弟弟才從對面鄰居家跑出來。看到弟弟灰頭土臉的樣子，夏興的眼淚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 時而緊湊時而零星的砲火持續不斷，村民們為求保命，用門板做為材料，在阿兵哥的指導下，紛紛於自己家裡築起簡易式的防空洞，砲彈打來時可就近躲避，既快速又有效。 台灣最前線的金門島，孤立在台灣海峽中，整個島都被砲火封鎖了。 時值中秋節，由台灣本島送來的勞軍物資只能從天而降，當那些補給品、乾糧、月餅掉落地面的時候，已經變形破碎了。夏興拾起被摔扁的、破裂的月餅，看著天上明亮皎潔的圓月，幼小的心靈納悶著，月餅走樣了，世界彷彿也走了樣，他那嬉鬧無憂的童年被砲火轟毀了，戰爭的殘酷遠勝於他在襁褓之中即失去親生父親的傷痛。從此，保護家人、捍衛家園的心志，逐漸在心田裡生根發芽，將來有一天，他也要像那些戍守金門的阿兵哥一樣，穿著軍服、拿著槍桿，一展戰地兒女大無畏的本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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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天地 16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