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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長篇連載 如果月光是一襲長衣 鍾瑞琴 34 當天晚上,榮甫之到母親的房裡向母親告別後就悄悄地走了。 幾天之後,他到了武漢大學打聽秋水的下落,其實他只是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自從知道沈文並沒有將那封信交給秋水之後,他的心就像被鑿了個洞似的,空空洞洞的,萬一真應驗了沈文說他自做多情的那句話,那他這些年來的努力與等待豈不毫無意義了嗎? 仔細算算日子,真是可怕啊!他在明公公家一待就是五年,山中無歲月,此番若不是祖母過世下山來,怎麼知道一晃眼就過了那麼多年!這些年來他孜孜不倦地畫畫,大有長進,已經有一些收藏家慕名而來買他的畫了,也該是他對秋水實踐承諾的時候了!可是他許下的這個承諾,秋水並不知情,說不定她早已嫁做人婦,他還一廂情願地做白日夢呢! 「管不了這麼許多了,先找到人再說吧!」榮甫之懷著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心情,找到武漢大學的教務處,說巧不巧地正好碰上了張濤,張濤問明了來意,細細地打量了榮甫之好一陣子,客氣地說:「我瞧著榮先生有股特殊的氣質,冒昧的請教榮先生是從事哪一種行業?」 「小弟不學無術,平常以畫畫自娛。」 「我就說嘛,果然是個藝術家,氣質就是不一樣。」 「好說,好說,不值一提的玩意兒。還沒請教先生貴姓呢?」 「敞姓張,單名一個濤字,既然你是秋水的朋友,叫我張濤就好了。」 「不敢,張先生和秋水是朋友?」 張濤的臉上浮現出奇怪的表情,彷彿有點無奈,又有點驕傲,讓人猜不透他心裡的感覺。「以前在西南大學的時候,我是秋水的老師,現在嘛,是朋友。我只能說秋水這個學生真是青出於藍,勝於藍,教我這個做老師的覺得慚愧。」 「那麼張老師應該也認得沈文嘍!和秋水同一班的。」 「沈文,當然認得,她在班上活潑得很,和秋水挺要好的。咦!你怎麼也認識沈文?」 榮甫之笑著說:「她是我表妹。」 「原來你就是沈文一天到晚掛在嘴邊的那個表哥啊!果然與眾不同。沈文她還好吧?聽說她轉到北京去了,想必是不錯的。」 「還好,畢了業就回四川老家去了。今兒個也是因為路過,沈文託我順道瞧瞧她的老同學秋水,才找來的。」榮甫之找了個藉口,以免見到秋水的時候覺得尷尬。 「原來如此,走,我帶你見秋水去。」張濤爽快地說。 「那怎麼好意思麻煩你呢?你只要告訴我怎麼走就行了。」 「不麻煩,反正現在沒事,我也好一陣子沒見到秋水了,去看看她也好。」 「那就麻煩你了。」 「別這麼客套,咱們年紀差不多,交個朋友無妨。你不知道,秋水現在可不得了了,在國家實驗室裡可是個大紅人……」張濤攏著榮甫之的肩膀,邊走邊聊,宛如老朋友久別重逢般地一見如故。 當榮甫之出現在秋水眼前的那一剎那,如夢似幻的感覺迷惑了秋水,她癡癡迷迷地像是失了魂,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榮甫之更像著了魔似的,一動也不動地盯著秋水瞧,他日思夜想的人就近在咫尺,闊別了五年,如今就近在眼前的秋水伊人,比以前更加嫵媚,更加動人了,他幾乎為她心醉神迷了! 張濤看他兩人的神情,不禁恍然大悟,原來秋水早已心有所屬,才會對他無動於衷,想起自己當年的愚昧,怎不令人啞然失笑呢?想當年在情場上縱橫捭闔,但比起眼前的情狀,愛情這門課程他算是線了白卷,一點也不瞭解箇中真味。他徹底的認輸了,即使他對秋水還存有一絲的幻想,也只能將它深深地埋藏在心裡,留待年老時細細地回味。 經過一次失敗的婚姻,從商場上轉了一圈又回到學術界的張濤,性情內斂了許多,凡事淡然處之而不強求,也許是失婚後的自卑心理作祟,也許是物競天擇的自然定律,自傲自大的他在生命的浪潮中,逐漸蛻變成為順勢而為的或然率論者,終於他體悟了站在遠處欣賞的意涵。對於秋水,他就是抱著如此的心態。 「你們好好的聊聊,我就不打擾了。」張濤識趣地走了,懷著落寞的心情走了。 直到張濤走遠了,秋水和榮甫之才回過神來,兩人都靦腆的不知所措。反而是秋水先開口,「你怎麼來了?」 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句話,榮甫之像吃了一顆定心丸似的,心裡竊喜著,秋水並沒有把他當陌生人看待,反而像是熟人般地理所當然的問他怎麼來了,表示他在她的心裡存在許久。她的眼神是那麼的溫暖,那麼的深情,幾乎令他覺得害怕,害怕這只是他一時的錯覺,是他太渴切見到她的緣故。榮甫之暗暗地吸了一口氣,稍微平靜一下起伏不定的心情,笑著說:「終於見著妳了!」 秋水的心怦怦然地跳著,忖度著:他說終於見著我了,是不是表示他一直想見我?是不是想要告訴我他這幾年都在想著我?可是如果他一直都想著我,為什麼現在才來找我呢?為什麼他要讓我等那麼久呢?秋水思前想後,彷彿有千言萬語要對榮甫之傾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沈文說妳在武漢,我剛好路過,就過來看看妳。」専程來探望秋水的榮甫之,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卻又不敢明白的表達出來。 「沈文她……她還好吧?」 「很好,她要我問候妳。」榮甫之不善於撒謊,臉頰微微泛紅。 「她在北京讀大學的時候,我們時常通信,後來她回四川家裡就少聯絡了,幾年不見,她一定更漂亮了。」秋水估量著榮甫之時常和沈文見面,又說:「下次見著她的時候,也麻煩你幫我問候她一聲。」 「這個嘛……恐怕不太容易。」榮甫之看到秋水疑惑不解的眼神,隨即接口說道:「這次是因為我祖母過世,我回了北京一趟,才見到了沈文,這會兒她大概已經回四川去了,眼當下我也將回西南大山去,往後要見到沈文恐怕不太容易了。」 「西南大山?你家不是在北京嗎?」秋水忽然覺得一陣寒意襲來,心頭涼涼的。 「五年前我從藏北高原下來,原想去……」榮甫之本想說去找妳的,他停頓了一下,改口說:「路上遇見了一位故人,就在他那兒待了下來,這一待就是五年,倒把那兒當成自己的家了,習慣了山野的日子,反而不適應京裡的生活了,所以想回西南大山去。」 金黃色的陽光映在榮甫之的臉上,他那歷經風霜的臉龐神采依舊,看不到歲月刻下的痕跡。 「經你這麼一說,倒讓我想家了。這些年來在都市裡過著忙碌的日子,也不知道是為什麼而忙,難得回家一趟也是匆匆忙忙的,有時候我真懷疑活著是為了什麼?難道除了工作之外就沒有別的了嗎?如果人生能夠重新來過,我倒寧可留在家鄉過單純的生活。」充滿自信的秋水竟有如許的感慨,莫非她心裡隱藏著外人無法瞭解的憂傷! 這些年來她努力的追求學業與事業的成就,也的確如她所願的達到目的了,可那不是她真正想要的,她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等待一個人的出現。是啊,她等待了那麼久,這個人一旦出現,她所擁有的又算得了什麼呢?因而她寧可回到從前,回到那個擁有美好回憶的地方。 榮甫之凝視著光鮮亮麗的秋水,說不出是喜是憂。在他的印象中,秋水宛如出水芙蓉般地清新脫俗,而眼前的秋水美麗依舊,但卻如鮮紅的玫瑰過於濃艷,他說不出那種感覺是失望?還是超過他所期望的?總之秋水和以前不一樣了,他想靠近她,又怕破壞了在他心中存在已久的形象;他想遠離她,又覺得捨不得! 「還記得你託方大川送給我的那幅畫嗎?我常想世界上真有那麼美的地方嗎?那不是真的吧?只是你的想像,對不對?」 秋水突然提起那幅畫,讓榮甫之心頭為之一震,事隔多年,她依然還記得那幅畫,莫非她……榮甫之歡喜的說:「那是真的,真有那麼一個地方,在冰天雪地中盛開著五顏六色的花朵,飄散著令人沉醉的花香,那個地方美得像天堂,像仙境,任何人去了都不會想離開的。」 「你去過?」 「是啊!」 「可你卻離開了,為什麼?」 榮甫之囁嚅了一會兒,才低聲的說:「那時候我心裡只想著一個人,一心想到那個人的身邊去。」 秋水突然覺得惶惶不安,她想到畫中的那個人,莫非畫中的那個人就是榮甫之一心想著的人?她竊竊地問道:「就是畫裡的那個人嗎?」聲音低微得幾乎聽不清楚。 榮甫之微笑頷首,眼神中流露出幾許的期待。 「那你為什麼沒去找她呢?」秋水的聲音依舊輕微,但聽得出來微微顫抖著。 「那時候我……我一事無成,沒臉見她。我曾經許諾她要讓她過好日子,要給她一個安定的家,等我實現諾言的時候才會去找她。」 「許諾?」秋水的心忽然像被抽了一鞭子似的揪了一下,榮甫之未曾給她任何許諾,他們連好好說話的機會都沒有,怎麼會有許諾呢?莫非那幅畫裡的人並不是她?假使榮甫之畫的只是有一張酷似她的臉龐的別人,那麼這些年來的等待豈不落空了! 她幾乎暈了過去,好不容易才鎮定下來,卻又聽到榮甫之說:「我曾經託人捎給她一封信,告訴她我一定會回來,希望她等我回來。」 「信!」秋水徹底的失望了,她從來就沒有收到榮甫之寫給她的信,可見那幅畫裡的人根本就不是她,榮甫之一心所想的人也不是她! 「直到前些日子我才知道我所託的那個人並沒有把信交給她,她並不知道我私自對她的承諾,也不瞭解我對她的心意。」榮甫之是打定了主意,要讓秋水明白他的心意,可是他又不好意思直截了當地說,轉了個彎,繞了一大圈。 已然絕望的秋水,意興闌珊地說:「你不告訴她,她怎麼會知道你的心意呢?」 「幾年前我託人帶了一幅畫給她,那幅畫裡畫著她在那個美如天堂的地方,在我的心裡她才是最美的,比那些五彩繽紛的花朵更美,有她的地方就是天堂,就是仙境。」榮甫之深情款款的注視著秋水。 秋水的心覺得一陣悸動,但她不確定榮甫之說的那幅畫就是方大川交給她的那一幅,她怯怯然地問:「然後呢?你去找她了嗎?」 「去了。」 「你把這些事情都告訴她了嗎?」 榮甫之以點頭代替回答。 「那她怎麼說?」 「我現在正在等她的回答。」榮甫之望著秋水,眼神中映著期待。 秋水恍然大悟,榮甫之一心想著的那個人果然是她,他畫裡所畫的人也是她,如今他來找她,是為了實現她不曾聽到的許諾。「但他為什麼不明說呢?害我緊張了老半天,我也要刁他一刁,看他怎麼說。」秋水心裡如此想著,於是她說:「你希望她怎麼回答呢?」 榮甫之卻說:「幾年不見,她變得不一樣了,由一個鄉下清純的小姑娘搖身一變成時髦的都會女性,比以前更美了,我怕她會瞧不起我這個流浪漢,不願意跟著我過苦日子。」 秋水佯裝聽不懂,故意說:「你沒有問她,怎麼知道她願不願意呢?」 「萬一她拒絕了我,我該怎麼辦呢?我努力了這麼多年,為的就是給她一個安定的家,如今我做到了,雖然不是什麼豪宅洋樓,也沒有錦衣玉食,但我不再流浪了,在藝術界也得到了一些肯定,我要和她天長地久的在一起,但我又怕已經習慣了都市生活的她不願意回到山林裡過平淡的日子。」榮甫之拐彎抹角的試探秋水。 即使秋水心裡頭一百個願意,但榮甫之並未直接問她,她怎麼說得出口呢?只得繼續扮演著第三人的角色。「我覺得你應該對她說明白,如此你心中的疑惑才能夠得到解答,不是嗎?」 「如果那個人是妳,妳會怎麼回答呢?妳願意到山野中過著平淡無奇的生活嗎?妳願意為了一個人拋棄妳現在所有的一切嗎?」 「我?我……」秋水遲疑了一下,才說:「換做是我的話,我會考慮的,如果那個人值得我為他拋棄一切,我會願意的。」 「我值得嗎?秋水,我值得妳為我拋棄一切嗎?妳願意為我拋棄一切嗎?」榮甫之終於明說了,他忐忑不安地等著秋水的回答。 秋水等了那麼久,就為了等他這句話,可是她好不容易等到了,卻又不知該如何回答。她低著頭迴避榮甫之的目光,臉上飛來一片紅霞,輕聲地說:「那幅畫裡的人是我嗎?」 「是的。」榮甫之的目光不曾須臾離開過秋水的臉龐。 「可是我沒有收到你的信,不知道你在信裡頭寫些什麼。」 「信被沈文藏起來了。」 「沈文?」秋水忽然想起沈文一直深愛著榮甫之,一股寒意打從心底生起,她思量著:若是接受榮甫之的感情,豈不背叛了沈文的友情? 秋水在愛情與友情的矛盾中徘徊不定,他十分珍惜和沈文的這份友誼,但又割捨不下等待了許久才得到的愛情,一時之間她已經亂了方寸。 「我託沈文把信交給妳,她卻把信給藏了起來,我也是這次回北京才知道的。」 「沈文看了那封信嗎?」 「看了。」 「那你沒問她為什麼不把信給我?」 「問了,我把她罵了一頓。」 「你不該罵她的。」 「受人之託,就該忠人之事,這一點她應該懂得的。」 「難道你不知道她喜歡你嗎?在家鄉讀書的時候,沈文天天念著你,巴望著你來看她,她轉學到北京去,也是為了你,這些你都不知道嗎?」秋水激動的說,難掩內心的痛苦。 榮甫之明白了幾分秋水的顧慮。「妳是擔心沈文?」 「她是我的好朋友。」秋水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淒涼。 「以前我總把沈文當小孩子看,這次回去和她聊了許多,我才明白她心裡想些什麼,我也明白的告訴她了我喜歡的是妳,我不是她理想的對象,希望她去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 「她怎麼說?」 「妳放心,我瞭解沈文,雖然她想得到的東西就一定要得到,但一旦她死了心,很快就會忘了,妳不必為她擔心,也不要怕失去這個好朋友,過一陣子就好了。」 「真的嗎?」 看到秋水疑惑的眼神,榮甫之露出笑容,堅定的說:「感情不是做買賣,若非兩情相悅,是一點也勉強不來的,就算我不認識妳,對沈文仍舊也只是兄妹之情,不會有別的。」 秋水望著榮甫之的臉,不知不覺地露出淡淡的笑容。 陽光逐漸消翳,兩個修長的身影駐立在昏暗的暮色中。 未完待續 作家鍾瑞琴小姐 已出版書目: 編者按:超高人氣的女作家鍾瑞琴小姐現居台北市文山區,任職於報社,筆名「將將」係鍾小姐最親愛的寶貝─白色的馬爾濟絲小狗的名字。 已出版書目:1.背叛、2.思念,在旅途發酵、3.琴聲情深、4.藍色巴黎、5.冬雨中的流浪貓。 〈全省金石堂及各大書局均售〉 作者介紹: 忘了自己留了多久的長髮,習慣於一成不變的事物,好逸惡勞的我,連頭髮都懶得修剪,就讓它一直長下去吧!一個這麼懶的人,除了窩在家裡寫作,還能做什麼呢?在人生最低潮的時候,才發覺寫作是我要走的路,雖然字裡行間不斷挑起往日的傷痛、沉湎於回憶的頹廢中,但我的心在文字中活了過來 。 我現在養了三隻狗:一隻是白色的馬爾濟斯,是我最心愛的寶貝,牠的名字叫將將(嗨嗨嗨),另一隻黃色的可卡是將將的玩伴,牠叫馬友友,可惜不會拉大提琴;另外一隻叫「小丸子」,是將將和馬友友的孫女,很難想像牠的長相吧! 我是一個很懶的人,懶得出門,懶得打掃房間,連做夢都懶,所以想像力不夠,無法寫出武俠或科幻之類的小說。 我最愛紅樓夢這本書,如果能生活在那樣的環境,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我想要有尼古拉斯.凱吉那種憂鬱的氣質,酷酷的、憨憨的,又喜歡艾爾.帕西諾那種深沉、英氣逼人的樣子,當然,他演的教父是我最喜歡的電影。 最大的願望是隱居在人煙稀少(不是完全無人)的深山或海邊,死了沒人知道也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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