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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篇連載
等待夏天〈六〉
米果
初稿於2002。4。 9墨爾本家中
再稿於2002。5。25墨爾本家中
幸福就是能夠看到前方的希望，永遠處在春天，等待夏天的到來。
----- 作者，女，25歲，任職於電腦公司，業餘小說家，在上海出生長大，初中的時候出國，後來在墨爾本大學畢業，2002年四月完成其處女作「等待夏天」一個關於成長愛情和幸福的故事。
九 生活
算命的人對我說你今年會遇見貴人，於是我開始等待那個人的出現。
在上網流行起來的時候我開始在網上與陌生人聊天，這讓我覺得安全，因為看不見也聽不到，並且是毫無關係的陌生人，我不用在意話說的對不對，別人怎麼看我，也不用害怕會不討人喜歡。在胡亂聊了一些人之後，我給聊天物件定了一個標準，而柯楠是我找到的第一個符合標準的人，中國人，三十出頭，喜歡看書，這是我在網上得到的全部資料。當我按下滑鼠把"你好"兩個字送出去的時候，我不知道自己已經扣響了另一扇愛情大門，網那邊的這個男人有一天將會為我瘋狂。
或許這和現在流行的網戀一樣，到處都在發生，由於頻繁的程度而根本不值一提，我還沒有弄明白怎麼回事，已經成為一段婚外戀的女主角，我才相信生活並不是想像中那麼一成不變，有時候它也會突然帶著一張叫做難以預料的面具走出來。
我和柯楠的聊天很快變成每天固定的節目，我給他看我寫的詩，我並不相信他真的看得懂，他從詩裏知道我和博西，我們之間便因為分享了一些隱私而走得近了一點。和柯楠聊天的我是個非常調皮搗蛋的女孩，我想這正是我希望在男人眼中的模樣，一個沒心沒肺的小壞蛋。而柯楠是個成熟穩重的中國男人，善良有責任感，辦事周到，為他人著想。於是他開始扮演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讓我這只沒有方向的鳥一頭撞上去。當然，這只是個遊戲，至少在開始的時候。博西曾經警告過我，而我以為危險根本不存在，所以博西看事物要比我清楚得多，而我對於社會對於人的瞭解一團模糊，完全憑著自己的想像。
我和柯楠分別以小蟲子和大黑狗自居，我們在網上大戰一百回合，每次總是小蟲子大獲全勝，把大黑狗打趴在地下大喊求繞。不玩遊戲的時候，我們天南地北地聊，有一種海闊天空的感覺，大黑狗總能在很短的時間之內讓小蟲子的心情多雲轉晴。和柯楠聊天的時候我的思維特別活躍，常常能說出連自己都佩服得不得了的話語。然後我們一起編亂七八糟的小說，然後一起笑得一塌糊塗。
柯楠很少談及他的家庭，我隱約可以感覺到他的婚姻不太幸福，甚至可能已經分居。但是他仍然決定把它維持下去，他把這看成一種責任，於是他在網上尋找一些安慰。我總覺得我永遠都不會和他見面，我們之間會成為象兄妹一樣的感情，我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訴了這個陌生男人。不知道為什麼我可以信任他，象一個大哥哥那樣，於是我可以放心地做個不講道理喜歡胡鬧的小東西。我告訴他我最崇拜的詩人徐志摩，他曾經俘獲我十七歲的單純和全部靈性，我說那幾乎是一種呼喚，一種找到自己的呼喚，我發現志摩正如當年志摩發現康橋一樣，他的甜蜜和溫情成為我的第一個秘密情人，使我覺得在這個悲慘的世界上還有一絲希望，雖然這絲希望並沒有維持太久的時間，我就已經走出幼稚。柯楠"大笑"著問為什麼女孩子都喜歡情種呢。
讀小學的時候，老師教育我們要做有理想的好孩子，於是我們立志成為科學家，音樂家，畫家，或者別的什麼家，再不就當英雄，沒有追求和抱負的孩子只可能是社會敗類，造糞機器。當我們有一天長大的時候才發現其實我們什麼家都成不了，我們只是很多普通人中的一個，庸庸碌碌地生活著，沒有彩虹，只有一個破滅的肥皂泡，啪的一聲，我們的理想灰飛煙滅。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為一個小說家，或許我最終將放棄寫作，碌碌無為，可能也不會有轟轟烈烈的愛情，隨便找個男人結婚，於是我感到很害怕。如果現在我仍然可以有理想的話，它們要簡單的多，我們不停地降低自己的要求，到頭來還是無法實現。
丈夫應該是個比自己大十歲左右的男人，那樣比較成熟和穩重，並且能夠體貼我，又因為女人老的比男人快的緣故，但是老的太多也不行，因為生理上會產生反感。相貌並不要太好，但一定要有男人味點，看上去可以依靠，胸襟開闊，寬容，我受不了斤斤計較的男人，善良誠實，智慧但不鋒芒畢露，具有一點古典的浪漫主義情懷。
我們倆的工作應該都是靈活性比較大的，有許多的空餘時間，沒有很多錢，但是也不需要為錢操心，於是我們倆可以常常出門旅遊，在外面吃飯和看電影，晚上在月光下麵纏綿悱惻地做愛。偶爾有朋友來玩兒，我們一起坐在地毯上聽音樂，吃零食，看書和聊天，談論藝術和哲學。我們會認識喜歡我們的男人和女人，於是我們會互相吃一點小醋，讓我們的愛情永遠新鮮刺激。如果有一天我們發現自己已經太老了，就手拉著手一起離開人間。這就是我現在對於幸福的含義的理解。
柯楠說他要活到兩百歲，我說你這個老不死的。
我一直都喜歡傳奇故事，雖然那樣的事情很假，可還是喜歡。那是屬於某一個年代某一個地方的傳說，被永遠遺留在偏史裏，沒有人去考究它的真實性，由於它的存在根本不必計較真實於否，再加上時間地點的隔膜，它便可以以格外優美和激動人心的面目出現。一個一等妓女的愛情故事，她的生活甚至是令人羡慕的，終日與年輕英俊才華橫溢而又風流倜儻的書生們賦詩作畫，撫琴飲酒，談情說愛，比之平常婦人單調乏味的生活生色犬馬多了，然而她還要感歎自己不幸身入青樓，來博取男人們的同情。還有許多的手藝人，看起來平平常常，卻是個個都身懷絕技，亮出來就叫人目瞪口呆，那真是一個藏龍臥虎的年代呀，冷不丁地就碰上個神人。我格外喜歡故里的角色錯位，一個年輕漂亮武功又很好的女孩女扮男妝獨自闖江湖，遇見許多好玩的事情，後來她愛上了一個英雄，他不知道她是女孩，一直都把她當成兄弟，直到有一天他終於發現了這個秘密，並且發現自己原來早就愛上了她，然後他們激情萬丈地做愛；或者是皇上出來微服私訪，扮成普通的老百姓，被壞人欺負，歷經千辛萬苦，同時也碰見很多豔遇(在男人的故事裏女人總是超過一個，這是每個男人的理想)，最後他亮出身份，懲辦了壞人，獎賞了好人，回宮去了。這樣的故事總是善惡分明，好人得到好報，總是有一種屬於老百姓的天真和善良，熱熱鬧鬧的一出戲。因為總是能猜到結果，好人受到的委屈總是能夠得到補償，角色的錯位最終總會重新正過來，所發生的一切事情就沒什麼要緊了，只是顯得好玩和刺激，而沒有真正的危險和傷感，只是在故事結束的時候，因為真相大白了，角色傳正了，所有的新鮮刺激都過去了，微微的有一點曲終人散的惆悵罷了。於是又回到了現實裏來。所以看這樣的故事總是不忍心把它看完的。而生活裏面什麼時候會有這樣黑白分明的面目呢。
我希望生活裏面永遠有新鮮好玩的事情發生，我需要從那裏面吸取靈感的養料，就象吸血鬼需要吸取人血，太沉悶的生活讓我也變得死氣沈沈，目光呆滯，活象一個吸毒成癮的人。於是我對自己的生活產生了極大的不滿，我甚至夢想流浪，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哪怕吃不飽穿不暖，但是我知道一個真正的流浪漢一定會羡慕我的生活，我所渴望的只是無傷大雅的角色轉換而已。
我和博西在麥當勞吃飯，他看起來心不在焉，過了一會兒他和邊上的兩個女人聊起天來，我突然就變成了透明的，我又產生了那種感覺，那種我常常在人群裏產生的窘迫，一種無形的壓力把我裹住，仿佛是一根被定住了的木頭樁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後來我實在受不了了，站起來就往外跑，博西說你要去哪里，我說回家，他說我送你，我說不用你呆在這裏好了。我一個勁地往外走，他就跟在後面，他說你怎麼了，我說沒事，他說到底怎麼了。到家門口的時候我說就這樣吧，他說什麼意思，我說我們到此為止吧，我們根本無法溝通，你寧願和那兩個女人說話，我說完就哭了。他急忙說你誤會了，他說沒想到我反應這麼激烈，他說我OVER-REACT。不是的，我並不是在吃醋，這完全是兩碼事，我只是感到受冷落，不被重視。他哄了我半天，他說對不起，把你弄哭了，我看著他哭得更厲害。最後博西答應要帶我去看電影。
我等著博西帶我去看電影，他已經答應了很久了，久的我開始抱怨，我說你永遠都不會帶我去看電影的，博西急了，他終於決定帶我去看電影了。我興沖沖地跑去見他，坐在他車裏的時候，他說對不起我們去不了了，我的眼睛立刻就濕了，也沒有聽清楚他的理由，不管是為了什麼，他答應了我的，但是我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一整個晚上我都不說話，我想大哭一場，但不是在他面前。他為了補償我帶我去一家義大利餐館吃飯，一邊吃一邊抱怨這裏的東西真貴，我堵著氣說那你何必帶我來，他一聽就火了，他說你什麼意思，你覺得我很小氣是不是？你一晚上都不說話，現在冒出這麼一句，你要是煩我了，就直說，如果是這樣我何必浪費時間來見你。我呆了，他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他是一點都不知道我的心，現在反而全成了我的錯。我們不歡而散。
我變得極度脆弱，一想到博西這個人就沒完沒了地哭。但是最後我還是向他討饒了，我在電話裏可憐巴巴地問他還願意跟我說話嗎？博西說當然，只要我還想跟他說話，我們便和解了，兩個人都有點小心翼翼。第二天我竟然在大街上碰見他，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我們的緣分嗎？他也很驚訝，說怎麼會這麼巧，剛好在這個時候兩個人都出現在同一個地點，他看起來好象被這種巧合給感動了。我說差一點我就過街了，他說可是我還是會看見你的。
和博西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想他對我的種種不好，一旦面臨分手想的卻是他的種種好處。於是我永遠在和自己作對，永遠不會滿意。對於博西的愛是羅曼蒂克的，脆弱而美麗，經不起風雨，漸漸地，它會被發生在我們之間的那些繁瑣無聊的小摩擦一點一點乾乾淨淨地謀殺掉。但是現在我還離不開他。
泊泊的丈夫纜纜去出差，我便可以住在她家裏，我拼命告訴泊泊我和博西的故事，開始她還顯得饒有興趣，可是後來泊泊說沒見過象你這麼煩的人，成天到晚博西博西的，簡直成了祥林嫂了。你自己的愛情故事再動人也只是你自己覺得罷了，別人才不感興趣呢，就算當時愛得再怎麼死去活來到頭來常常也不過是不了了之的，一切激烈過後總要趨於平靜。泊泊告訴我她女朋友的故事，她當年曾經是校花，擁有眾多的追求者，她的眼光當然很高，好多男孩甚至連追她都不敢。後來她婚姻不幸，離了婚，以前喜歡過她的男孩子一聽說，馬上放棄在別的城市的優越工作，甚至拋妻棄子，跑來找她。很難想像現在還會有這麼浪漫的愛情故事，聽起來簡直象一個神話。然而這個神話並沒有維持多久，因為種種原因，他最終離開了，現實永遠是殘酷的，它謀殺一切愛情。泊泊說開始的時候你年輕漂亮，你可以挑別人，然後你人老珠黃，就變成別人挑你，以前連追你都不敢的男人現在不僅可以得到你，還可以拋棄你，在他得到了之後，發現不過是完成了年輕時候的一個夢罷了。最後泊泊說所以不愛有不愛的好處，至少沒有這麼多的煩惱，甚至纜纜去出差她也不會牽腸掛肚，當然這並不是說她不在乎纜纜，親情是一種更為可靠的感情。
在我們談累了眼皮開始發重漸漸進入夢鄉的時候，突然被一陣急促而響亮的敲門聲驚醒，泊泊嚇壞了，她從貓眼裏看見一個陌生的男人，由於外面很暗，根本看不清楚。她說這可怎麼辦呢，我們不理他吧，也許他就走了，這時已是淩晨一點，我們猜測這個男人想幹什麼。可是他顯然很固執，沒有要走的意思，我們怕極了，因為家裏只有兩個女孩，我說我去看看吧，其實我覺得挺好玩的，因為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我從貓眼裏往外一看，我的心都跳出來了，雖然很暗，可是我憑直覺就能把他認出來，我打開門，我聽見泊泊在我身後喊崩崩你別開門呀，而我已經撲在他的懷裏。博西顯得心事重重，他說他剛接到醫院的電話說他妹妹病危了，他明天一大早要趕過去，又怕我找不到他會著急的，所以就特意跑來告訴我。我聽他說這樣的話什麼氣也沒有了，感到前所未有的甜蜜從心底裏面升騰起來，我想我以前一定是誤解了他，他並不是我想像的那樣不在乎我，就象泊泊說的，我有時候存心把自己放在一個可憐的境地好自己同情自己。我們坐在泊泊的沙發上抱在一起，月光從窗外泄進來，周圍很靜，只有博西的低語聲。我不知道怎樣去安慰他，只能說一切都會好的，他說她快要死了，我們誰也沒有辦法阻止。於是死亡的陰影把我們籠罩，在這個夜晚，我感到我們分享了一些心靈深處的什麼東西，我似乎開始真正走入他的生活，而在這之前，我們不過是兩個陌路人。然而這是不是只是我的一個幻覺，我們真的可以走入別人的生活嗎。
對柯楠的感覺就完全不同了，我在還沒有見過他的時候就已經覺得他象我哥哥一樣的親。我記得有一次博西說送我去車站，結果他把車開到了一個我根本不認識的地方，他說，向前走兩條街就到達車站了，我很不高興，我想說你還不如不送我呢，把我送到這麼個荒郊野外的破地方，可是我不敢說，因為我知道我一說博西一定會沉下臉來，然後用全世界最冰冷的語氣說我好意送你你卻還要抱怨，而我一看見他陰沈下來的臉，一聽見他那樣的語氣准會被嚇掉半條命的。可是對柯楠，我就可以把所有的情緒一古腦地發洩給他，而他會很耐心地等待我發洩完畢，微微一笑(我可以想像電腦那頭那個比我大的多的男人在看完我沒頭沒腦發的一通脾氣之後，穩重而寬容地那麼一笑，一副我不跟你計較的樣子)。然後說你這個小蟲子脾氣真大，於是我覺得很有安全感，仿佛他會永遠包容我的一切缺點，在他面前我可以盡情地耍小脾氣了。可是後來被證實這根本只是一種錯覺，他就算可以包容一切也不可能包容我和博西的過去，因為他是個男人，並且是個中國男人。
柯楠跟我談起他的英語老師，雖說是他的老師，其實要比他小許多，他被公司派去培訓英語，老師是個大學畢業不久的女孩。這個女孩好象喜歡我，他說，她深更半夜跑到我這裏來讓我教她電腦，還約我去看電影，他的語氣中不無得意的成分。我突然覺得心裏很失落，仿佛我們之間的那種默契被別人破壞了，我氣極敗壞地大叫這個女人真不要臉，柯楠說小蟲子不可以隨便罵人，我很不講道理地繼續罵人，柯楠說好了好了，下次你若回國我帶你去看電影好嗎。我突然產生了想見一見他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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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世界05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