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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篇連載
等待夏天〈五〉
米果
初稿於2002。4。 9墨爾本家中
再稿於2002。5。25墨爾本家中
幸福就是能夠看到前方的希望，永遠處在春天，等待夏天的到來。
----- 作者，女，25歲，任職於電腦公司，業餘小說家，在上海出生長大，初中的時候出國，後來在墨爾本大學畢業，2002年四月完成其處女作「等待夏天」一個關於成長愛情和幸福的故事。
八 博西其人
知道博西的夢想是成為一名畫家是在我們認識半年後，以前他從來沒有和我提過畫，我只知道他喜歡拍照，可是他竟然是個畫家，博西說最好的職業是作家，畫家和音樂家，我聽了這話大有同感。博西說真正的藝術是初見就給人震撼的東西，不需要任何的解說就可以看懂，直接從感官達到心靈的最深處，他說如今的藝術有太多浮誇的東西，太注重形式而沒有內涵，很少具有真正可以打動人的本質。博西說他自己具備了成為藝術家的天賦，如果朝那個方向發展，那麼必有大成。他說他對自己的能力充滿信心，甚至不在乎能不能得到別人的承認。這是博西第一次向我袒露他的野心，他的抱負，在他把這些告訴我的時候，我似乎開始真正愛上他這個人，在這之前我愛的不過是愛情本身。
博西給我看他的畫的小樣，其中有一幅畫著一個老頭和兩個女人的素描，我問博西是什麼意思，他說那兩個女人一個是他初戀的女朋友，代表感情，另一個是個香豔的美女，代表性，而那個老頭是智者，他超越了感情和性，是大徹大悟，是看破紅塵。我皺了皺眉頭，我覺得很討厭，他追求的是智慧，他不要兒女私情。
博西又告訴我男人就是一些腦袋長在褲襠裏的傢伙，這是一個他沒有能力改變的事實，於是男人只好和女人糾纏不清，為了那個目的去討好她們，直到他變成一個老頭子。他說他常常在考慮人和動物在這上面到底有沒有太大的區別。他說的這些話讓我灰透了心，那時候我只是一個涉世不深的小孩子，有著許多不切實際的美麗幻想，博西卻飽經風雨，歲月在他的臉上不再前進，他告訴了我那些話，為了幫助我迅速地成長。
我喜歡他的一張綠的底色，上面有一棵光禿禿的樹的畫，天上有紫色的月亮，空氣裏飄浮著紫的色塊，它們象我碎開的心，從我枯掉的身體裏掉出來，我被一些強加給我的我還沒有辦法體會的事情給困擾了，在一個詭異而神秘的夜晚，星星與月亮為我哭泣。
和博西他談戀愛太累人了，我不敢想以後，連現在也不敢想。他常常失蹤，又突然出現，就算在一起的時候也仍然是若即若離的，搞得我神經兮兮，我的淚腺因此而變得不受控制，在最不恰當的時候突然傾盆而下。我不想對博西說你應該對我好一點，這樣的話我說不出口，我希望博西能夠自己感覺到。難道是我要的太多了嗎，這就是生活物件我這樣的一個理想主義者的打擊嗎。
那段時間我常常在夢裏墜入一個無底的深淵，我失去了所有的控制，變得軟弱無助，眼睜睜地感覺著自己的下沉，我看見博西遠遠地站在那裏無動於衷地望著我，看著我拼命地掙扎，連一個手指都不伸給我。我對著他大叫快來救救我吧，他還給我的卻是嘴角的一絲冷笑，然後過來踹了我一腳。醒來以後我就開始沒完沒了地哭，他竟然可以那樣對我，哪怕只是在夢裏，我仍然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可憐了。
堵起氣來我就想和博西分手，可是一看到他那雙暫時因為欲望而變得神采奕奕的眼睛，所有想好的話一古腦地咽了回去，我的腦子裏再次出現一隻溫柔的小羊。不知道為什麼和博西交流總是很困難，我常常把想和他說的話練習了一遍又一遍，見到他還是說不清楚，我總是沒有辦法讓他明白我的意思，象歌裏唱的白天不懂夜的黑。
有一次我問他以前有沒有交過中國女朋友，當時他在聽收音機，沒有理我，我還注意到他朝窗外的女孩看了兩眼。我想完了他是不是對我厭倦了，那個時候我對於任何的風吹草動都異常敏感。他聽完了才問我剛才說什麼，我說不出來，因為我很難受，就說我忘了，他說怎麼會忘呢，哄著我一定叫我說，我說可是我現在不想問了，我覺得這個問題挺傻的，他最後也沒有辦法了，陰著臉。後來博西說為什麼女人生起氣來就不說話，男人最受不了這個，哪怕是吵架也比冷戰要好，那樣至少還有交流，女人不說話，男人怎麼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想男人和女人之間永遠都沒有辦法互相理解。
我對博西說我的父母是不會同意我嫁一個老外的，他說那他們希望你嫁一個什麼樣的人呢，我告訴他必須是個能讀懂紅樓夢的人，他說那是一本什麼書，我有機會去讀讀，他試了半天也沒有辦法把曹雪芹的曹字說正確，我才想起來他畢竟是個老外麼。然後他說你應該跟自己喜歡的人結婚，碰上誰就是誰了，你的父母不能夠主宰你的命運。
我終於鼓足勇氣打算問問博西他到底愛不愛我，儘管我知道答案，可我還是希望聽聽他會怎麼說，他總不能當面說我不愛你吧。這句我憋了很久的話是在那天我們做愛的時候，在他已經進入了我的身體的時候突然從我嘴裏冒出來的，話一出口我自己都吃了一驚，好象那句話是自己跑出來的，而不是我的嘴說的，然後眼淚嘩得跟著一起流出來，象開了閘的自來水龍頭，叭嗒叭嗒往下掉，很多天的委屈在遇到合適的機會的時候便一起崩裂。博西楞了一下，他一定是嚇了一跳，我自己也嚇了一跳。他吞吞吐吐地說為什麼問這個問題，我知道他在考慮要怎樣回答我，他一點思想準備也沒有。雖然我知道他不可能象我希望地那樣脫口而出說是的，可是我仍然心灰意冷了。過了一會博西說我喜歡你尊重你關心你，還有一大堆在我看來無關痛癢的好話，他說如果你一定要一個答案，那麼就是YES，我淚眼模糊地望著他，覺得他的態度很勉強，新的眼淚又掉下來，他的枕頭很快濕了一大片，我覺得很不好意思，拼命地用手抹眼淚，可哪里抹得過來，一點辦法也沒有。最後我哭累了，就抱著他，他說我有想法應該告訴他不要憋在心裏，又說他對我今天說的話感到很吃驚，不明白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原來他一直覺得我們這樣的關係很好，沒什麼不正常的，他不明白我為什麼總是擔心。然後他笑我問他一個問題竟然會哭起來，雖然他哄我哄得不得要領，我還是有點小小的滿足。
博西不喜歡用愛這個詞，他問我愛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我說愛就是一種解釋不清的感覺，可是當你碰到的時候，你知道這就是愛了。他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他說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愛這個字，他覺得喜歡這種感覺要更可靠一些，因為喜歡一個人是有原因的，比較踏實，而愛過於虛無縹緲，並且來去無蹤影了。他也不習慣別人說愛他，這常常讓他覺得莫名其妙，那些口口聲聲說愛他的女人卻老是想要改變他四處流浪的生活方式，讓他打上領帶進OFFICE上班，結果導致了分手的結局。他說兩個人在一起不是靠感覺就可以維持的，重要的是互相尊重和有共同的愛好。我完全沒有辦法接受這些理論，說我寧願要痛苦的愛情而不是平穩的幸福，我要的是執著的短暫而不是輕描淡寫的永恆。博西看著我笑起來，說我並不是對你不認真，我對自己的LIFE都不太認真。我們的談話像是在繞圈子，總點不到主題上，其實這樣更好，一旦真的點到了主題，那麼我們之間大概就要土崩瓦解了。
最後博西問我是不是跟性有關係，他說如果我不願意那我們就不做愛了，我說好的。博西又說可是如果你真的不喜歡我，或者覺得我不適合你，或許我們應該分手的，他一說分手我就感到惶惶然了，雖然其實我常常是這麼想的。可現在他說出來，臉上帶著那種冷漠遙遠的表情，我就怕得要死，害怕就此失去他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可憐巴巴地望著他。但是我其實是很喜歡你的，要不然我也不會抽出時間大老遠地來看你，過了一會兒他說，表情變得柔和了一些，我才緩過來，覺得又有了希望，忍著眼淚拼命地點頭。博西離開以後我突然怪起自己來，好好的為什麼要和他說那些話，我們能在一起就已經很好了，我想我很愛他，為什麼還要斤斤計較。現在我很想對他說沒事了，一切都很好，都是我不好。
這是我和博西之間第一次爭執，我第一次向他表露了不滿，但是才說了個開頭已經被嚇回去。在這以後，我平均每三個月向博西提出一次分手，博西說我的情緒象月亮的陰晴圓缺一樣不穩定，我一點辦法也沒有。和博西在一起漸漸變得過一天算一天，能拖就拖下去，因為我實在沒有勇氣真正徹底的離開他，然而我們的日子簡直看不到未來和希望。
爭吵後的第一次見面，我們又談到了性的問題，我說在道德上我有負罪感，可這話說出來連自己聽著都覺得假，雖然這的確一直在困擾著我。博西說你以前怎麼沒有提過。雖然他沒有明說，可是我看得出我不願意和他做愛讓他很不高興。我問博西為什麼喜歡我，他說不知道，就是碰上了。他不相信電影裏說的命中註定要和某人在一起，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誰都不是特別突出的，我們可以很容易地和其中大部分人生活在一起，只是看你剛好碰上了誰，然後就不再三心二意。我不喜歡博西說的話，他讓我覺得自己渺小得不值一提。博西說雖然我喜歡你，但是我不會為你改變自己，比如他曾經答應自己在有生之年每年都要出國一次，絕不會因為任何人而有所改變。我想他是個多麼自私的男人，可是我沒有辦法，一點也沒有，因為當我們的眼睛碰到的時候，我知道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是我們在月光溫柔的撫摸下呼吸彼此的呼吸。
博西買冰琪淋給我吃，他說我知道你喜歡吃巧克力的，他知道我喜歡什麼，這讓我有點受寵若驚。天漸漸暗下來的時候，我們抱在一起躺在車裏，醒來的時候我們望著彼此微笑，仿佛在一起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博西嚇唬我說車裏有蜘蛛，我就尖叫著把頭埋在他的懷裏。我為博西的車做了一首小詩叫做藍的海：
在藍的海裏
溫柔的浪
吻過你臉上參差的叢林
風的氣味
是耳邊恒遠的喘息
起伏中我們的手指
周而復始地探索著原始的繾綣
侵吞與吐露之間纏繞出
一個天荒地老的啟示
融化是淹沒唯一的結尾
最後的暈眩
演繹了幻滅的前奏
從你的頭頂望去
大片灰白
在我開始掉色的心上
綻開一朵鮮豔而碩大的空寂
我想我會永遠懷念博西的汽車的。道別的時候，我看見我搭在他肩上的手在他轉身離去的一刻無奈地垂了下來，便有一種永遠得不到他的感覺。
我們認識一周年的時候我費了很大的勁用英語寫了一首詩送給他，題目叫什麼是愛情，然而到了博西那裏就石沉大海，一點波瀾都不起，簡直是打在一堆棉花上，彈都彈不起來。他對我就象對他家裏種的一棵樹，他說我只種自己能存活的樹，我可沒有時間去照顧它們，我想他這話是說給我聽的嗎。
在雨裏看見兩把傘，一把紅的，一把藍的，依偎在一起，好看極了，傘的下面是一個可以遮風擋雨的小世界，想到傷心處，忍不住又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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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世界05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