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琴棋書畫詩酒花是女子
郝聽雨
千百年前，靈山佛座下，拈花苦癡。
佛祖凝視拈花，曰：汝善有慧根，怎奈執迷於情字，此生不悟此生苦。
拈花泣曰：身處紅塵世，怎脫情苦楚？自始一庸人，豈能不自擾？吾非佛祖，堪受其苦。
佛曰：汝溺於自苦，豈非不悟？
拈花答曰：弟子自知有過，甘受佛祖懲戒。
佛曰：人皆求佛，豈不知佛祖亦自有其苦楚，自拜自。
拈花驚問何故，佛曰：求人不如求己。
拈花頓悟：是故，吾作繭自縛，惟有自解。
佛祖但笑不語。
“苦由心生，求不得解，罷了罷了，惟棄此心。”拈花言罷，其心已出，擲於地，而人已渺。
拈花之心，飽經風雨，其堅如鐵，其硬如石。
一日，佛祖言之拈花：“何如？”拈花緩言：“亡痛，惟無盡寂寞，難以暢懷。”某日，驚雷之後，但見心石碎裂，從此亡於人間，不復存。隱有歎息之音：“恁你鐵石心腸，亦難免心碎神傷。此亦情之厲害處也！是故，無欲無求，心如止水，方可遠避也。”似佛祖之音。
千百年後，佛祖遁跡，仙人已杳。
恁你是佛祖也怕一個情字，是故遠遁。無情不似多情苦，多情總被無情惱。情因何生？不論何方神聖還是凡夫俗子，都有琴棋書畫詩酒花之一喜好。
而世間如琴棋書畫詩酒花般的女子們亦難免一個情愁。
青春的天空悠悠的藍，是否無悔亦無牽？一江秋色滿是愁，蓋不住，千里盼；曾將囈語作扁舟，輕拖曳，空獨顧自守。
歲月的道路長遠茫茫，是否無怨亦無恨？千言萬語載不住，幾多傷，幾度瘦？卻把事境寄詩中，憑欄意，徒歎君離後。
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只為古人之美願，後世有幾重？那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的癡，亦已成人滋滋美談。那一片冰心在玉壺的純，已隨那淡淡的風消逝在茫茫紅塵中。往回首，一笑抿所有。
超然物外的飄逸，亦想與你享有，遺世獨立的渺然，如今只留獨贊。曾記否，看紅裝素裹，已無半分妖嬈。無言獨上西樓，月成圓，思如鉤。遙望嬋娟獨舞，無眾星相伴，可憐空悲處；自待重逢一相聚，心已冷，無感觸。不敢高聲語，不曾憂擾之，不將心事對，自願等覓之，汝何絕首不回頭？難忘逝水往日事，唯有具埋沒。
涼風吹散發際絲，吹不散，醉是那絲憂；深深沉浸句句愁，卻還是，最是哪堪紅？今是剪斷三千絲，剪不斷，別後牽動；明將往事背負起，趁月夜，情具葬花叢。
琴樣女子：“琴者，禁也”，琴並不好彈，有諸多禁忌，要有知音相對。琴樣女子清貴孤傲，少有人仰攀得起。有幾個男人真正的知其音？所以她們寧可沉寂。幾上蒙塵的琴，猶如一把壁間張掛的劍，用武之處既是沒有，就有一種前生命定的孤寂。
西泠名妓蘇小小，才華高絕，一十九歲染病而死，她是一個典型的琴樣女子。琴樣女子多下落不明，不知流落到哪一處紅塵。也許你的身邊就有，可是人世蒼茫，她並沒有對你撥弦而歌，所以你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一張不肯彈響自己的琴。
棋樣女子：心機、手段、套路、規則存心，看似平靜，平靜中有殺機，看似安然，安然處孕驚雷。別看她安靜沉默，或嬌憨嫵媚，很可能你在欣賞和心儀她的時候，她已經把你看作棋坪一顆子。能操縱棋樣女子的男人不多，多半會被她操縱了，霍然夢醒，往事歷歷，你才傷心地發現她的明眸皓齒中暗含的玄機。
棋樣女子一半的命運是用來拼搏和爭取，一半的命運是用來擴張和維持。但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事如棋局局新，她們的悲劇命運就是到最後總是被另一個棋樣女人所取代。她聰明地把別人變成她的棋子，自己卻不足以抗拒命運這雙無形巨手。這樣的女子或窮或富，都胸有大志；或順或逆，卻永遠堅韌。男人是打不垮她們的，能打垮她們的，只有命運，所以武則天才會立一個無字碑，千秋功過，任人評說。
書樣女子：深沉、博大、睿智而又悲觀，這就是書樣女子。她相信世上無不散的筵席，所以熱鬧起處，先看到夜闌人散的結局。但因骨子裏的低調性情，反而更有益於安寧平靜地生活下去——一個對生活沒有過份奢求的人，幸福反而更來得快一些。
書樣女子也總要嫁人的。她最大的幸福是嫁給一個書樣的男人，才能真正實現比翼雙飛的境界，就像楊絳和錢鐘書，兩個人在書中得到最大的寧靜，在彼此身上得到最大的安慰。但是對一般男子而言，娶一個書樣女子卻不是喜劇。你無法駕馭她的靈魂，而且如同登山，你稍事停留，她就從你身邊悄悄越過，只留下一個遙遠的影子。女人一旦迷上書山勝境，男人就有福了，你會少了許多她在外邊瘋玩瘋鬧，把頭髮染黃染黑，把嘴唇塗紅塗綠的憂慮，但你也必須接受一個讓人沮喪的現實：就算踮起腳來，你也無法理解她的全部含義。
畫樣女子：美是不消說的，能上畫自然臉目漂亮，仗著好顏傾國傾城，這就叫青春無敵，讓人沒脾氣，例如四大美女。但是，西施無非一個浣紗女子，貂嬋也不過一個女侍，青春的美麗抵不過有些淺薄的底子。古人對西施早就有這樣的感慨：美則美矣，少些詩情，徒有畫意。愛美的男人得之有福了，深刻的男人則有些不遂心滿意。
當畫樣女子如同青藤把自己和樹樣的男人纏縛在一起，就少了精神上的並肩站立。而且歲月如水，容顏老去，只落得靠著回憶自己昔日的美麗度過漫長的一天又一天。一朵花老在歲月裏，是時光給畫樣女子最大的哀憫和諷刺。這樣的女子外不能主宰命運，內不能主宰內心，所以只能隨波逐流，不知所歸。
詩樣女子：如同薄暮落梅，什麼事情都能觸動神經，一灑同情之淚，所以說詩樣女子過於情緒化，傷春悲秋是常事。這樣的女子，無論命運如何，內心總在漂泊。一茬又一茬的詩樣女子，本身就是一闕傷春的詩詞。一個女子與賀鑄相戀，別後寄之以詩：“獨倚危欄淚滿襟，小園春色懶追尋。深恩縱似丁香結，難展芭蕉一片心。”唐琬被迫和陸遊分開，再見時和之以詞：“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當然如詩女子未必都會做詩，但必是情懷如詩：多情、憂傷、美麗。
生活的悲劇就在於把美麗撕碎給人看，這也成了詩樣女子逃脫不了的命運。黛玉是標準的詩樣女子且感性，深得寶玉的喜歡，寶玉愛的就是那顆敏感的詩心，但是兩人卻都不見容於塵世，所以只能在走投無路時一個離世，一個遁世。畢竟生活就是生活，它不是詩。
酒樣女子：光陰把女子情懷釀得如酒，如桃，望著芬芳可愛，嘗之如飲醇醪。這樣的女子三十開外最是美麗的了，世事該經歷的也差不多經歷了，市儈和冷酷還離自己很遠很遠。不會見了哪個男人就亂拋秋波，但知己對坐，哪怕什麼也不說，安靜坦然的友情也就讓人微微地醺醉了。
這樣的女子很低調，是青石板上微雨裏靜靜走著的那一個，目光平和淡定，把自己融入周遭暮色蒼茫的世界。孤獨？不怕；呼朋引伴？不必了。傷春悲秋？有一點點。也想遇見一個什麼樣的人來讓自己愛一愛，夢還在做著，還沒有做醒，就已經知道是夢了。
男人得之未必如妻，只要如友，就是有福了。但是你自己先須夠格，否則她不見得會不理你，但你卻會有一種怎樣努力也觸不到她內心的尷尬。至於所謂的情色男人，想要套牢她，還是免了吧。
花樣女子：所有美麗的女子都如鮮花，開在世界和時間裏，詩酒趁年華。紅牡丹、白海棠、紫藤蘿，試問哪一種花不美呢？初開時迎風搖晃，半開時嬌嫩欲滴，盛開時灼灼其華，開敗了，綠葉成蔭子滿枝。
世上好女子一茬又一茬地成長起來，這對於男子來說既是福分又是折磨，整天想著如何才能得到最多。但是世上好花千千萬，千萬不要辜負了你手中最可珍惜的一朵。她肯供你攀折，陪你蒼老，伴你走過青蔥歲月，你的遺忘和背叛會讓她無路可逃。花樣女子的典型命運本來就是落紅成陣，零落舞東風，就算怎樣愛護珍重，都是留不住的，更哪堪搓磨？
西子採蓮，蓮葉作傘。竟作絕世芙蓉顏，傾城國，最後竟落得個：曉來誰染芙蓉醉，總是西子淚！貂禪拜月，月影相隨。三國亂世佳人，閉月之貌。竟是：多情自古空餘恨，空留別離白門樓！楊妃羽衣，衣麗華貴。縱然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卻始終躲不過，賜溢香綾馬嵬死！黛玉葬花，花留蕭湘。天賜似喜非喜含情目，似蹙非蹙絹煙眉。獨鍾情與寶玉，絕塵似在紅落殘夢。終是芳魂消散，仙逝花濺淚。留下一行瀟湘淚！
琴棋書畫詩酒花、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秋波婉轉，化蝶仙飛，都化作了一朵春風，盡吹散！皆可歎……
時間長河悠悠流淌，歲月無情的淹沒了琴棋書畫詩酒花的女人們的容顏！歲月無情應戀誰顏，自古紅顏薄命。紅塵無情的彼岸，河流之上的白雲飛來飛去，絲毫的不在乎！誰想她們的思緒任花開花落，開在千年之外的錯覺。試可問，絕和處，小樓風雨，濺起萬丈波濤，都隨風而逝……
“琴棋書畫詩酒花，當年件件不離它。而今般般皆交付，柴米油鹽醬醋茶。”無論當年多麼如琴棋詩畫詩酒花，女人更逃不脫一頭紮進柴米油鹽醬醋茶，白天鵝落地作了家鴨的下場。不過做了家鴨的日子也很有味，生活中到處是瑣瑣碎碎的喜悅，待把興亡看盡，欄杆拍遍，世間風景，只不過是過眼煙花。
朵朵煙塵，陣陣風雨。想來世間的一切都自有定數，是我們都改變不了的！無奈知己，無奈藍顏。
過往矣，在孤寂的紅塵中，仍然流傳著紅顏的氣息！男人們仍然在欣賞著琴棋書畫詩酒花！只是催情至千古，薄命人，薄顏淚，讓人情何以堪呢？
只是一切都化作了不知道的風帆孤影。隨著年輪的曾長，生活的動盪。在不知道的時候，往返無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