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一個茅坑的改變
劉瓊嬌
【真實故事版】
附加圖檔:
1.作者劉瓊嬌全家於台南七股鹽田.
2.作者劉瓊嬌父親於澎湖虎井老家宅前.
我來自澎湖離島，曾過著沒水沒電的日子，生活極其簡單、自然。記得小時候，每天要去井邊挑好幾擔的水，才能注滿家中的大瓦缸，被當時的觀光客視為奇景，因為沒有一個外地人可以挑得起二十公升的水桶，甚至連打水都不行呢！
爸爸是個目不識丁的討海粗漢，閒暇時打麻將、操三字經、打老婆、踹小孩，是村裏男人權威的傳承。記得我剛上小學時，有一天，正在寫功課，爸爸一時興起，問我：「阿爸的阿爸，國語怎麼稱呼啊？」我回答：「祖父」，突然" 啪 "的一聲，一個巴掌飛來，「叫做阿公啦！連這個都不會！」說完逕自離去，留下一臉錯愕的我。
村裏的居民自給自足，每當漁船回來時，全村總動員，因為我們必須與太陽賽跑，在第一時間內殺好繁如眾星的小管、小魚，再趕去廣場晾曬，同時要吆喝、兜售給外地來的觀光客。
每逢假日，我們幾個小蘿蔔頭得爬到深山砲聲隆隆的軍事重地，採食仙人掌的果實，個個吃得像吸血鬼般，然後再去農地，跟著牛犁田，搶拾主人遺漏的花生、地瓜，再爬著一百多層的石階，揹下山來。有時也去撿破銅爛鐵，或去山上採如風草、到海邊撿螺絲，以賣個微薄小錢。而媽媽在山坡地種好幾畝蔬菜，所以放學後，我得去村子裏爬滿地蛆的公共茅坑撈" 黃金 "，先挑到山坡上，再打赤腳往山腰走，往往一個不小心，就會踉蹌著往下衝；一路上「凡走過必留下痕跡」，村民個個聞之色變，大罵「夭壽唷！」最怕碰到整連的阿兵哥迎面走來，吹口哨挑逗卻還要捏著鼻子，真是好糗喲！
黃昏時，美麗的彩霞瞬息萬變，夕陽染紅了大地，我們卻不懂得欣賞，一心只想該是趕著雞、鴨、羊回竹籬笆了！吃過晚飯後，唯一的娛樂是拿著板凳，擠到鄰居老兵家看全島唯一的一台黑白小電視( 因為只有他們家有部震耳欲聾的發電機 )。夜晚時，若暑氣難消，全家大小幾十人會爬上屋頂，舖上草蓆，仰望星空，此時南風薰人、浪聲傳遠，伴著爸爸的收音機進入夢鄉。若是夜半突來一陣驟雨，全家可就忙得雞飛狗跳了！
在坐井觀天的世界裏，從不知何為落後、貧窮、無聊、家庭暴力、醫療不足、師資不全……。只記得親友中誰送醫途中不治、誰的媽媽又自殺了。還有鄰家大姊姊從台灣回來後，皮膚變白了誒！直到有一天我長大了，第一次坐台華輪，當夜晚踏上了台灣的水泥地時，抬頭一望，哇！好多燈喔！我興奮地叫著，從此就開啟了劉姥姥進大觀園的諸多糗事及人心永無止境的貪婪慾望，幸與不幸猶未可知。
在離鄉背井、困苦流離的日子裏，每逢換一個新工作，一定要先問：「你們這裏有供膳宿嗎？」在物競天擇的現實世界中， 主耶穌適時成為我心靈的港灣，有如茫茫大海中的浮木，讓我感到信耶穌真好！可以死賴地住在教會裏，聚完會後有點心、每週有愛宴可大快朵頤、聖誕節有禮物及精采節目，大大滿足了我這個鄉下囡仔「么鬼假小二」的個性。信耶穌真好！在拉警報的年齡裏，驚見獵物，想要打敗群敵，「媒公」王偉齡牧師會馬上為你旁敲側擊及撮合，果真「鹿死我手」也，然後全教會再為你辦一個「我願意」的世紀婚禮。信耶穌真好！兒子可以上免費的主日學及超便宜的才藝班、課輔班。信耶穌真好！只要一通電話，眾弟兄姊妹就是你即時的幫助。信耶穌真好！……。
從此「麻雀變鳳凰」，不必再為五斗米折腰，我這個「英英美黛子」的「閒妻涼母」，該是過著幸福又快樂的日子吧！但心靈卻還是很虛空、很苦悶，總覺得似乎缺少了些什麼！日子過得愈來愈無聊、懶散，在每天看電視、睡覺、苦苦守候老公的日子，當情緒按耐不住時，我會打電話恐嚇老公：「你今晚再加班，我就把你兒子從樓上丟下去！」其實，我也想把自己拋下去，但惡人沒膽，怕死得醜，又怕會下地獄，更怕被後人恥笑：「就是太好命，才活得不耐煩了！」老公擔心我喪心病狂，於是買了一部高級房車，準備在每個假日帶全家出外散心，那知我瘋狂地愛上旅遊，終究覺得外國的月亮比較圓。幾年來，我毫無眷戀地拋夫棄子，周遊列國，家中陳列滿滿來自世界各地大血拼後的戰利品，好驕示訪客，卻把老公畢生省吃儉用的軍餉揮霍殆盡。當生活費已寅吃卯糧時，我還在為下一次該去哪一個國家而傷腦筋呢！
直到參加彩虹媽媽說故事培訓，陳進隆執行長的異象與使命，深深地觸動了心靈；就讀「但以理學院」，看到了翁麗玉老師在重病中仍搏命教學、傳承，用生命影響生命；加入「一九一九急難救助協會」當志工，郭志彬牧師的委任與鞭策及甘願委身窮鄉僻壤的心志。這些經歷讓我學習到──用同理心去憐憫人、去愛人，從別人的需要看見自己的責任，漸漸地從一個手心向上的求取者，轉變成為一個手心向下的給予者，因為 神配得我們如此獻上。
目前，我在小學晨光及兩個社區圖書館為兒童說故事；白天探訪大樹鄉的老人，晚上陪同弱勢家庭兒童安親課輔；星期日與先生一同配搭主日學美語班( 這是我最快樂的時光 )，並帶領一個家庭小組、一個社區讀書會。而家中那部新車，已然成為主日載兒童及老人的福音車，相較於去外地旅遊，還來得快樂滿足呢！
在這一段委身服事的日子，過程中有艱難、有挫折，卻反而是幫助我勇敢面對來自原生家庭的黑暗面與軟弱處。我學會檢視自己，凡事反求諸己，並用耶穌的愛去包容與接納人；做每一件事，都是為 主的緣故，秉持「施比受更為有福」的理念。今年我收到了滿滿大樹鄉的名產──玉荷包，更確信 上帝會打開天上的窗戶傾福於我及保守我手裏所做的工。
然而，在午夜夢迴時，常會看見那個紅瓦屋頂、石古 石老 石牆的四合院，陣陣傳來爸爸的收音機聲：「…東北風七級至八級，陣風九級，中浪轉大浪，船隻請特別注意…。」如今，離島人口逐漸外移，村裏的男人大都因船難或癌症而凋零，整座島呈現一片蕭瑟與傾頹。我告訴自己，我將再回去，帶著使命與祝福漂洋過海，宣揚有一位 神，如何使一個挑糞的漁( 愚 )家女，成為祂手中合用的器皿。
|
散文天地 1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