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spgift118.gif (25529 個位元組)散文天地 1003
    在忙亂的生活裡打轉,我們就像一隻追著自己尾巴打轉的貓。我們總是喜歡鋪長道路去追尋─為追尋而追尋的追尋,然而,甚麼都沒有尋到,除了月下的狗吠,晨曦的雞啼,以及熙熙攘攘的燥熱的街,勞碌的腳,以及車輪。
  
     墓草
〈下〉 鍾將將


  【上承137期】
    人往往在失去之後,才憾恨不曾珍惜曾經擁有的,失去父親之後,才領悟到父親給予我的是我這一生中最珍貴的愛。我的童年因為和兄姊的年齡差距太多,所以沒有玩伴,父親就成為我生活中最親近的人,我是一塊他捧在手心上的寶貝,在他的懷抱中,我的生命沒有風雨、沒有缺乏,雖然沒有玩伴而顯得孤單,可是我不孤獨,反而比別人富足,那是我這一生最快樂無憂的時光。到了求學的年紀,也不知道為什麼,和父親不再那麼地親近,連說話的時間都漸漸地少了,雖然每天清晨他陪我踏著草尖上的露珠到公車站,傍晚到公車站接我,二十多分鐘的路程,我們沉默地走著,我跟在父親的後面,看著他日漸佝僂的身影,想起那輛老爺車已經載不動我了,是歲月增添了父親的白髮?還是我這個沉重的包袱壓駝了父親的背脊?自以為是的輕狂年少,不懂得父母的辛勞,不懂得父親不管寒冬溽暑每天接送我的苦心,那是我讓他擔心憂慮的青春歲月。如果當時我能夠多一點體會,勤於學業,如今又怎麼會在這裡面對著一坏黃土憾恨不已!
    「爸,我知道您放心不下我,放心不下媽媽,您放心好了,我會陪著媽媽,也會做個好孩子,可是您為什麼都不回來看我們?您有到媽媽的夢中嗎?您想念我們嗎?我知道您是想像念我們的,您一定很想念我們對不對?」在父親生前,我從不曾叫他一聲爸爸,自小跟著兄姊們叫叔叔,因為父親是他們的繼父,而我這唯一的親生女兒叫自己的父親叔叔,聽在父親的耳裡,不知是怎樣的感受?為我辛苦忙碌二十幾年,連一聲爸爸都沒聽過,恐怕這是父親此生最大的遺憾吧!即使我現在心裡呼喊千百聲爸爸,也彌補不了父親心裡的缺憾!而隱藏在我心中那個不曾叫一聲爸爸的傷口,永遠也無法癒合!
    父親的一生,都在和土地奮鬥,為了我們這個家,毫無保留地付出,卻不曾在我們這些兒女們的身上得到任何回報,尤其是我這個親生親養的女兒,事業未成,前途未卜,在浮華世界茫茫人海中沒有一方立足之地,父親怎麼捨得就這樣撒手而去?我知道他一定捨不得,奈何天人永隔,我再也牽不到父親那雙長滿厚繭的手,再也不能坐在那輛老爺車上享受晚風拂面的沁涼,那些歷歷眼前的往事,成為我追憶似水年華時的傷痛回憶,無法挽回、永不再見的失落,是那麼地令人痛徹心脾,我要怎樣才能讓父親的靈魂得到寧靜與安心?要怎樣才能使父親在黃泉路上不必徘徊留戀人間未竟的心願與情感?我最親愛的父親,此時的您,是在那遠不可及的天上?還是在那冷冷的地下?在通往天堂的路上,您一個人孤單的走著,怎耐淒涼?在我人生剩餘的路程,沒有父親的扶持,情何以堪?為什麼天人相隔?為什麼生死永別?為什麼不給我多一點時間,讓我開口叫一般聲「爸爸」?
 


    圓七後的第二天早晨,母親看我又要提著水桶出門,趕忙地把我叫住:
    「圓七都做過了,不用再去了。」
    「可是草還沒長好。」我想珍惜和父親獨處的時刻。
    「我昨天傍晚去看過了,草長得很漂亮,別去了。」
    怏怏然地放下手中的水桶,但想到母親也和我一樣地懷念父親,時而會到墓地去探望長眠於地下的丈夫,不禁替父親感到些許的安慰,誰說父親和我是孤臣孽子?誰說只有我們相依為命?畢竟還有母親是深愛我們的。
    由於父親的病逝,不忍心讓母親一人孤單地承受喪夫之痛,我辭去了南部一家出版社的工作,回鄉陪伴年邁的母親。整整一年的時間,我陪著母親過著早睡早起的日子,在她滿布皺紋的臉上,我讀到了堅強與忍耐,失去了老伴的扶持,兒女又四散分飛,她不曾說過一句怨尤的話,總是逆來順受地認份和認命,如果躺在墓草下的父親看在眼裡,當初何忍說出要先死的話呢?難道母親注定孤舛一生嗎?
    這一年,不管是蟲聲唧唧的夏夜,還是寒風蕭蕭的冬夜,夜夜盼望著父親到我夢裡來,可卻「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我不相信愛我如此的父親,會把我遺忘在人間,一定是他不願勾起我的傷痛而不到我夢中來,而我的等待是舔舐傷口的舌尖,時間並不能治癒我的傷痕,儘管是十六年後的今天,傷痕依舊,等待依舊。
    父親的周年忌日過後,母親為我的前途著想,促我北上謀職,從此把孤獨留給她一人!忙碌紛擾的都會生活,時常讓我忘了母親的倚門而望,望著我們這些在外的遊子是否會出現在門口;我甚至時常忘記躺在墓草下的父親,偶爾想起的時候,是我不如意或遇到困厄的時候。父母的關愛,是子女們最好的避風港,每當我的人生困頓疲乏時,想到母親的殷殷期盼,想到父親的在天之靈,總又再度邁出步伐,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也不知道為什麼,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賃居台北,十幾年來,搬了十幾次家,工作雖不曾更換,但是個十足的無殼蝸牛,那個寶蓋頭下面住著一群豬的「家」,對我而言,只是一座遮風蔽雨的建築物罷了;而鄉下那個家,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成了偶然拜訪的過客;短暫的停留,像艘無所歸屬的風帆,漂盪在地平線外的汪洋大海,隨著潮來潮往而起起落落,沒有方向,沒有港灣,任憑朝陽升起,夕日落下。記得小時候,父親常用他的老爺腳踏車載我到村子外的小店,買那一顆顆裹著糖粒的金柑糖,夕陽餘暉把老爺車的輪影拉得好長好長,就在那條和外界溝通的小徑上,童年時,父親用腳踏車載著我走過無數次的小徑;求學時,父親用雙腳陪著我走過千百回的小徑,如今變成了坦蕩蕩的大馬路,每次回家,走在平坦的大馬路上,卻覺得那條回家的路漫長又陌生,再也找尋不到父親那輛老爺車走過的痕跡和他那雙長滿厚繭的足印!是近鄉情怯?還是故鄉變異鄉?那幢充滿回憶的孤寂的老房子,那個在房子裡孤寂地回憶著往事的老母親,是我這個在外漂蕩的遊子心頭上的一份沉重。回家該是多麼喜悅的事,為什麼我感覺不到那股溫馨呢?
    結束了一年一度大年初二的「盛會」,和母親說再見的時候,母親拉著我的手,用她那沒有元氣的聲音對我說:「什麼時候再回來,以後見面的次數大概不多了,多見一次就多賺一次。」
    「休假就回來,我會糽電話給妳。」我總是敷衍了事。
    「記得打電話回來哦!」
    身陷高速公路的車潮中,回想起母親剛剛說過的話,罪惡感油然而生,我到底多久才打一次電話?多久才回一次家?多少個休假日,我遊山玩水地逍遙,卻把母親給遺忘了?以前她從不曾說這麼喪氣的話,為什麼今天變得這麼軟弱呢?心裡一陣寒慓,我的母親老了,我們還有多少見面的機會呢?她已經不是我小時候那個健壯堅毅的母親了,那雙保護我成長茁壯的羽翼已經無力地頹然垂下,「無父何怙,無母何恃」,孑然一身的我,不能承歡於父親膝前的遺憾深留在心湖的一個角落,無數個輾轉反側的夜晚,那個角落一次又一次地激盪著狂暴的浪潮,我那無知的年少輕狂,不懂得珍惜父母所給予的一點一滴,等到失去時,才領悟到他們為自己所付出的愛是多麼的寶貴,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故事,不斷地在人間重演,我與父親的情形,就是故事重演的一幕,莫非這一幕又要重演於我和母親身上?
    回想起十六年前提水澆墓草的悲傷往事,那是癡傻?還是贖罪呢?為什麼我要在失去父親之後才懷著感恩與希望得到救贖的心情,去澆灌那父親感受不到的青青墓草?為什麼我不在父親生前多盡一點他能感受得到的人子之道呢?而對於我那一生命運乖舛的母親,又怎能讓歷史重演呢?其實回家的路並不太長,回家的心情也可以放輕鬆,這時,耳邊似乎聽到:
    「慈母手中,遊子身上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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