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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中篇連載 等待夏天〈八〉 米果 初稿於2002。4。 9墨爾本家中 再稿於2002。5。25墨爾本家中 幸福就是能夠看到前方的希望，永遠處在春天，等待夏天的到來。 ----- 作者，女，25歲，任職於電腦公司，業餘小說家，在上海出生長大，初中的時候出國，後來在墨爾本大學畢業，2002年四月完成其處女作「等待夏天」一個關於成長愛情和幸福的故事。 十一 上海 上海是一隻爛了心的紅蘋果，外表鮮豔光亮，誰見了都想咬一口，只有當你接觸到本質的時候，你才知道它有多麼腐爛。每當華燈初上的時候，沿街形形色色的酒吧與歌舞廳一家一家地亮了起來，裏面是昏暗的燈光，奇形怪狀的裝潢，穿著怪誕的年輕男女出入這裏，摟摟抱抱，他們只在乎今宵的快樂，他們喜歡說HIGH，其實他們的靈魂空虛無聊。上海是年輕人的世界，特別是年輕美麗的女人，再沒有哪個城市如此偏愛這個群體，空氣裏充斥著脂粉的香氣，到處都是為女人準備的時裝化妝品首飾，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們而營造的，而年輕的男人則毫無選擇地被這種氣氛沾染，也變得柔弱和溫和。 我離開多年之後終於又回到了這個城市，很難想像我曾經在這裏生活過，因為它現在對於我是多麼的陌生，在我離開的幾年裏它飛速發展著，結果變得面目全非，一切都不再一樣了。只是偶然還可以看見那些尚未拆遷的小弄堂，似乎仍然保持了幾十年前小家碧玉的丰韻，然而早已殘破不堪，特別容易讓人想起上海的那種黃梅雨季，陰黴而晦澀的，伸展不開手腳的小和窄，而上海的人也因了常年在這樣的環境裏居住，變得刻薄而小氣，精打細算地全中國都出了名。路邊是因陋而簡的小吃鋪子，髒是髒一些，可是物美價廉的。老頭老太太們坐在自家曬的棉被下面孵太陽，或是站在報欄下讀報紙，時間在這裏被凝固住了，有一種溫老貧暖的假像，使人對於上海產生了一種莫大的疑惑。 大街上則是另外一個世界，自行車，小汽車，行人，亂極了，自己走著自己的路，於是喇叭聲，鈴聲，吵架聲，員警的口哨聲混雜在一起向我襲來，我站在原地簡直不敢邁步。公共汽車還是一樣的擠，這可以解釋為什麼上海人都是這般的苗條，因為根本沒有多餘的空間，難免產生的磕磕碰碰便引發起一場一場的相罵。當然如果你有錢大可不必受這種罪，滿大街的計程車等候著你的召喚，如果你對於上海的道路不甚熟悉的話，被司機宰一刀可就是無法避免的了。走進淮海路的商場我才大吃一驚，這裏的豪華毫不遜色於任何大都市，服務員更是熱情地過火，再一看價格，比外面起碼翻了一翻，這裏人明顯的少了，少數的客人也是看的多買的少，只聽見服務小姐們唧唧喳喳殷勤而甜潤的聲音。 我和柯楠約在南京路上一家咖啡室見面，我打電話給他，我說找柯楠，他說他就是，問是誰找，我說你猜呢，他說我知道了，我說你怎麼知道，他說這叫心有靈犀，我說去你的吧。現在我坐在地鐵裏，我開始想像這個從未謀面的男人，我覺得挺神奇，我們突然真的要見面了，我們似乎應該已經是老友，其實又完全是陌生人。地鐵站裏貼著大型的廣告畫，畫上的美女自豪而略帶羞澀地展露著她的半片酥胸，一付欲說還羞的樣子，一股腥香美妙的風已經刮起來了，這就是屬於上海的誘惑，它善於玩弄手腕，遮遮掩掩地誘惑永遠讓人癡迷。 柯楠是個很典型的中國男人，在看到他第一眼的時候我根本沒有辦法把他從人群中區分出來，直到他坐在我的對面問我是不是小蟲蟲的時候我才開始注意他。分頭，頭髮修剪地整齊而保守，皮膚略黑，戴眼鏡，厚嘴唇，中庸木訥中卻又透著幾分精明幹練。我盯著他看了好半天，說原來你就是大黑狗啊，比我想像中的善良多了，我還以為有多狡詐呢。他說人不可貌相也，我說量你也不敢把我怎麼樣，我小蟲蟲難道是吃素的，他說對你告訴過我你是食肉動物，無肉不歡的。 柯楠堅持要請我吃一頓好的，他說要盡地主之宜。我還沒有辦法把眼前這個男人跟我在網上認識的那個男人聯繫起來，他的容貌和聲音對我來說是完全陌生的，然而他的語言和思想卻是我所熟悉的，在我們交談起來的時候，我便可以依稀地感覺到那種似曾相識的東西，某種屬於我們之間的默契，正在通過一具陌生的軀體表達出來。這讓我覺得很奇妙，仿佛軀體和靈魂被分割開來，直到最後，我對於柯楠的軀體也仍然保持著一種較為陌生的感覺。 柯楠並不是土生土長的上海男人，他的身上並沒有屬於上海男人特有的小家子氣，相反，他的行為舉止可以稱得上是大大咧咧，不拘小節的，在這個城市裏便顯得有點格格不入，更增添了某種戲劇色彩，而我本來就不是屬於這個城市的，一切都不需要按常規辦。我們貪得無厭地點了一桌子的菜，結果每道菜都沒動幾筷子，肚子已經脹起來，柯楠說我特意點了大肉給你吃，可我看著一桌子的肉卻沒了胃口，我並不特別愛吃肉，我在網上那麼告訴他只是出於好玩，那是我給自己塑造的一個形象，於是我們就成了故事裏的人物。 柯楠說去我的公司看看吧，我說行，他就帶我去他們公司的辦事處玩兒，原來他在公司也算是個頭兒，來上海辦事租了賓館的房間，也就三四個人，他介紹說我是他去英語培訓認識的同學，我就對他們笑笑，他們說哦柯總的同學啊。等沒人的時候我說看不出來你還是老總呢，他笑笑說就是一介工頭麼，我說你裝什麼謙虛，心裏不知道怎麼樂呢。他說要去開會，讓我自己玩一會兒，於是我就在他的手提電腦上上網，過了一會兒他回來說晚上有飯局，電影廠想接他們公司的廣告，問我要不要一起去，就說我是公司的秘書，我咯咯地笑起來，覺得這件事情很好玩，我說可是我可只會吃飯，不懂交際，他說不用的，交際的事情我來搞定，你吃飽肚皮就行了。於是我象個小尾巴一樣跟在後面，白吃白喝不去是傻子。我們到達電影廠的時候門口早已有人迎了上來，一陣熱情無比地寒暄握手和微笑簡直讓我誤以為自己碰見了常年失散的親戚，但是很快我就分辨清楚了微笑中不乏親切的濃厚職業性質。其中一個歪戴瓜皮帽中間謝頂極度近視的中年男子自我介紹是名導演，我附著柯楠的耳朵說原來導演就是這麼一副德行，他說你真是個不知好歹的小蟲子，人家請你吃飯你還要嘲笑人家，我說哪里是請我吃飯，不過是沾了你的光罷了，這麼世態炎涼的社會還有白吃的晚餐嗎。我們被帶領著參觀了電影廠的設備，那位元歪戴瓜皮帽中間謝頂極度近視的中年導演一再向我們強調他們設備絕對跟得上潮流，從策劃到製作絕對是一流的，並且告訴我們前不久他才參與了一部完全不亞於好來塢大片的國產電影的製作，那部電影很快會在各大電影院播放，很值得一看，導演眯縫著眼睛翹著他的小手指頭說。我們唏噓驚歎了一番表示我們一定會把電影廠列為第一考慮物件。席間大家不停地敬酒，喝高了的時候便掏心掏肺地說了一些帶感情的話，就算生意做不成，朋友也是交定了，大有相見恨晚的意思。等到散了席，我對柯楠說他們才不是真心跟你交朋友呢，他說那當然，做生意嗎就是這個樣子的，哪一天你不在這個位置上了，他們連看都不會來看你一眼，生意場上哪有什麼朋友。 我又見到了白和黑，我少年時代的夥伴，在我們都已經長大之後。我們看著彼此很是吃驚，面前的人仍然還保留著一些兒時的輪廓，卻又似乎不是那個人了，使我們都感到有點陌生。白這時已經上班，不再是一付清純的女學生打扮了，臉上的妝化得不濃不淡，，衣著入時，笑容也恰到好處，親切而有距離感，而中學時代的她一笑起來就碰著肚子蹲在地上直不起腰來；黑呢，穿著印有骷髏圖案的上衣，牛仔褲上訂了一排鐵丁，指甲和嘴唇都染成黑色，頭髮是紅的，短而玲瓏地豎著，耳朵上是一隻蛇形的耳環，她臉上的表情顯得很無所謂，或者叫作酷，而她以前對於任何事情都認真而偏執。還好談話很快進入軌道，在回憶中學時代的點點滴滴中我們找回了彼此，於是我們又變成了三個瘋丫頭，笑鬧著在路邊的小攤上買東西吃，然後開始為我們小時候常吃的茶葉蛋和油墩子之類的小吃現在已經被滿大街的墨魚串代替而感到一些失落。看著手拉著手嚼墨魚串的中學生們成群從我們身邊走過，就想起我們讀中學時的情景，仿佛這中間並沒有隔了那麼多年，我們也都沒有長大，直到白告訴我們她快要結婚了，我們像是得了當頭一棒，都安靜下來。白的未婚夫是她母親為她挑選的，他的經濟基礎不錯，有自己的房子，有高收入的工作，對她也很好，雖然她並不愛他。她說自己是一個按部就班的人，到了什麼年紀就該做什麼樣的事，到了結婚的年齡就該結婚，和誰結還不都一樣，前兩年是恩愛有加丈夫溫柔體貼，事事周到，等到人老珠黃，丈夫不再愛你，或許在外面有了情婦，或許沒有，反正為了孩子還是要把日子過下去，女人到了那個年齡就沒有自己了，為的都是丈夫和孩子，把自己變成一匹勞累的馬。白說自己也期盼過愛情，那是看瓊瑤小說看得太多的時候，把愛情想像得那麼偉大輕靈不沾一絲俗氣，然而她先後交了四五個男朋友才知道生活很現實，一點也不浪漫，她的初戀遭到家裏反對，那個男孩是她的同班同學，寫得一手好字，他們在公園幽暗的角落裏完成了他們的初吻，緊張而甜蜜，他說如果今生不能和她在一起就從東方明珠頂上往下跳，於是她被感動地淚如雨下，瞞著父母偷偷與他約會，他們每天給對方寫一封非常肉麻的情書，似乎這世界上有說不完的情話。後來畢業了，他調去了別的城市，開始還每星期打電話，後來漸漸地斷了聯繫，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了新的女朋友，又把對她說過的那些話一字不差地對那個女孩說。反正他沒有爬東方明珠，也沒有爬任何別的城市的電視塔，至今仍然好好地活著。她除了微微的一點失落也並沒感到太大的痛苦，於是她從愛情的神話裏走了出來。她告訴我們後來她愛上了一個員警，一米八的個頭，英俊瀟灑，他們在地鐵站偶遇，他約她喝咖啡，逛公園，她期待著他對她表白，可是他總是不動聲色，恰巧這時候白的母親為她介紹了那個男孩，很快論及婚嫁，於是她不再等待員警的表白，安安心心地準備結婚，我們問她不覺得遺憾嗎，她說她等不起，女人的青春稍縱即逝，得稱著自己還年輕漂亮把自己嫁出去，結果不明的等待毫無意義。有一陣子這座城市流行這樣一句話，找一個你愛的男人不如一個愛你的男人，白就是這麼做的，我們一致認為這話不無道理。 在眼睜睜看著白走上婦人這條道路的時候，我和黑靠得更近了一點，因為我們仍然憧憬愛情，雖然已經不會象單純幼稚的中學生那樣。我告訴黑我和博西的故事，她聽完之後皺著眉頭說崩崩這個男人的確很特別，可是你覺得他愛你吧，我搖了搖頭說我知道可是我沒有辦法呀。 黑現在在某大學學藝術，她怪誕的打扮引起了我很大的興趣，她的整個世界都讓我感到好奇，從她嘴裏掉出來一串串的新鮮字眼，什麼裝置藝術，新解構主義，朋克樂，全都成了我的養料，被我貪婪地吸收著。黑說改天帶你去同性戀酒吧玩，她說自己經常出入那裏，我問她你是同性戀嗎，她聳聳肩神秘地一笑。黑的戀愛史是個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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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世界05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