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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歲暮懷春
郝聽雨
當鮮艷的花朵枯黃，
低飛的蝶翅無力，
你停止了園臺裏的獨步；
當水冷魚隱，
塘中那荷受著冷風煎熬；
當尋根的落葉誤入你的窗子——
長久隱遁老弱裏，
還惦記你劃過的情愛火柴？
在墻壁的陰影裏，
在屋角的舊椅裏，
曾藏蔽過你多少煩憂！
那時幸福又煩憂，
你常有溫和的躁動，
窗上退色的冷布間
爬滿春夏秋冬捉弄你的風。
外面有陽光。
耳熟的鈴聲枯寂地顫慄地
從梧桐枝葉間漏下，漏下，
你依稀聽見舊時的來電——
若是過去，你一定跳了起來。
哦，靜下心來在這歲暮間，
你已無力推開那扇窗。
風雨里落了又開的花樹
仰起頭
又輕輕搭下，
屋外又是一幕景觀。
秋天帶著落葉的聲音向你走來了。早晨如露珠般新鮮。天空發出柔和的光輝，澄清又縹緲，使人的心靈想長上雙翅，正如那天空的大鳥自由飛翔。於是你走出屋外，秦淮河上正繚繞著一片輕煙。於是河堤上多出一個懷想徘徊的顫巍身影。時間的翅膀抖落了太陽，當它墜落時有一剎那極其絢爛的展開。於是薄暮。於是你憂鬱地又平靜地享受著許多薄暮在河灘上，望著天際、望著夕陽、望著夏季裏曾流趟著的一河熱情與奔放的河水。秋的晚風颯颯吹過，從桃樹和柳樹上落下的殘葉，在青磚地面上滾動，發抖似地悉悉作響。你在河堤一塊石頭上坐著，沐浴著藍色的霧，漸漸地感到了老年的沉重。這是一個沒有月色的初夜。很少遊人。哀草裏也沒有蟋蟀的長吟。你不知如何走入這樣一個境界裏。你的一雙枯瘠的手扶在杖上，你的頭又斜倚在手背上，仿佛傾聽著黑暗，等待著一個不可知的命運在這靜寂裏出現。依稀間“歲暮時靜靜觀那落霞滿天，和心愛的人。”這久已深藏的心聲從遙遠的銀河落下。夜的瀑布傾瀉下來，淹沒了整個世界。夜空顯得那樣高遠，星星象一顆顆冰球，在閃著冷光。這些冰球似乎都變成了無數雙含著詭異的眼睛，落莫、失意的人都在衝你喊叫：“嗨，別再瞧不起我們，咱們都一樣。”你的思想從無邊際的幽暗裏聚集起來考問自己。你到底在想什麼呢？記起了一個失去了的昔日的園子？還是在替這荒涼的地方虛構出一些過去了的繁榮？當你正靜靜地想著而且闔上了眼睛，一種奇異的偶合發生了。在那深遠的意識深處你看見了、聽見了一個幽靈或者老人帶著輕緩的腳步聲走到另一石頭前坐了下去。
你怔怔地望著他，抑制著內心裏那股懊惱、羞赧等不可名狀的騷動。突然吹來一陣微風，突然風又停息。空氣中充滿一種感覺———沉默和期待。你伸出一隻手。那只握你的手有力而溫暖......你喜歡他那樣看你，充滿天真、真誠的愛慕：
------ 你在這兒。
------ 我早已期待著你了。當我黃昏裏坐在窗前茫然的注視遠方，或者半夜裏伸出手臂觸到了暮年的寒冷，我便預感到你要來了。
------ 你預感到？
------ 是的。你沒有同樣的感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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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種不斷想奔回到你手臂裏的傾向。在這三十年的任何一天，只要一個輕喚，一個命令。但你沒有。直到現在我才勇敢地背棄了自已的諾言，沒有你的許諾也來了，而且發現你早已期待著我了。我最悲傷的是我一點也不知道這長長的歲月你是如何度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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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一種淒涼的歡欣。因為當我想到你在祝福著我的每一個日子，我便覺得它並不是不能忍耐的了。但近來我很悒鬱。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仿佛我對人生抱著一個大大的缺憾，在我沒有補救之前決不能得到最後的寧靜。
------ 於是你便想著我回來了？
------ 是的。不僅你現在的回來我早已預感到，在三十年前我們由初識到漸漸親近起來後，我就被一種自已的預言纏繞著，象一片不祥的烏雲在我的天空裏。
------ 是的。我感覺到。
------ 我那時故意的任性和無端的發脾氣，讓你也和我一樣的不安。
------ 我那時內心憔悴、悲哀、痛苦，但我嚴厲地禁止我自已的洩露。我覺得一切沉重的東西都應該由我獨自擔負。現在我們可以象談說故事一樣來談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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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現在我們可以象談說故事裏的人物一樣來談說我們自己了。但一開頭便是一個不平凡而又使我們感動的故事呵。那個春天帶著寂寞的煩憂和疲倦的我在無助中徘徊，屋漏又遭連夜雨，是你陪著我長途跋涉去那麼遠的地方並用你的智慧解開了我工作中的一個致命死結。回來後我們慶祝，在你的家裏你用一曲《夕陽這邊獨好》的琴聲催動著我的淚，些微酒意的我在感動中幸福，我窩在你那闊大的沙發裏，帶著虔誠的感謝想到你生怯的手。以前我在家庭與那人間遊走，任由這故事的自然的開展，但這個意外的穿插卻擾亂了我，那夜我睡得很不好。你無法知道我怎樣過度了那一夜。那是一種驚惶，對於愛情的闖入無法拒絕的驚惶。
------ 我記得第二天，見你帶著奇異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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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以後，我愈發地依戀你。我們相愛的那些日子，你的學識和才藝令我淘醉，你對我太好，處處呵護著我。我愉悅、歡心、甜蜜無比的與你共度著好時光。真的，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 可我們沒能走下去......。
------ 善於思索的人的本性即如此，我整個就是由各種矛盾組成的。否定和肯定......而現在固然我不會如此了，可時間和機會已溜走了。那時我念著物質上的享受，但你無法給我更多的優閒生活時，我動搖了。那個深秋的一天，我終於完全徹底的傷了你的自尊。我又自責又予盾還又狠心......這全是自私的心在作祟。我望著你無助傷心離去的身姿，眼裏的淚不爭氣的落下。我去一個朋友家裏過夜，雄辨又毫無底氣地談論著許多問題，望著墻壁上的一幅名畫，藍色的波濤裏一隻三桅船快要沉沒。我覺得我就是那只船，我徒然地伸出求援的手臂和可哀憐的叫喊。一夜無眠，我給自已編造了一個故事。我想像在南方一個沒有人跡的、美麗的深山老林中有一所茅舍，住著一位因觸放天條而被貶謫的仙女。當她離開天界時預言之神向她說，若干年後一位神要從她茅舍前的小徑走過;假若她能用蠱惑的歌聲留下他，她就可以得救。一個黃昏，她憑倚在窗前，笫一次聽見了使她顫悸的腳步聲，使她不自禁地發出了歌唱。但那心猿意馬的腳步聲踟躕了一陣子使向前去了，消失在黑暗裏了。
------ 這就是你給自己的預言嗎？所有女人都會編織美夢，為什麼那神不被留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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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神；駐足間用他的行動對我說：我可以給你財富，使你過上優雅富貴的生活，你得一樣會失去另一樣，我是神，神是不可以有愛情的、不可以長守著凡人的。這一切，正如我那瓷花瓶裏的那束連翹花，插在我的瓶裏便成為最易凋謝的花了，花期後便飄落在地上象一些金色的足印。
------ 現在你還相信愛情了嗎？
------ 現在我知道失去了愛情的人們更會珍藏心底留存的那真情。
------ 因為年輕的時候，人們是誇張的？
------ 誇張的而且是弱智又殘忍的。
------ 但並不是應該可以責備的。
------ 是的，我們不要再責備年輕......
------ 哦，你還沒告訴我，你從那裏來？
------ 這不重要。自從我在愛情的路上轉身後，我變成了你窗外高挂著的一顆星星，時刻與眾星爭著光輝想照亮你。
------ 我有些不安呢。哦，你說有天堂嗎？
------ 天堂？那是另一個世界，一個未知的世界。也許宇宙間還存在另一個我們，這兒的我們不好，那個世界的我們卻過得很好。
------ 怎麼講？
------ 人類認知的宇宙僅僅是三維的嗎？用“相對論”去理解，或許另一個我們就生活在另一維度，一個未曾發現的“平行世界”裏呢。
------ 所以我們不要害怕死亡？
------ 是的。也許這兩個世界還會相互影響，所以你要活好每一天。
這低弱的幽靈的私語，像回聲一樣迷漫在空氣中，充斥在你腦裏。你從化石似的瞑坐中張開了眼睛，抬起了頭。四週是無邊的寂靜。剛爬起的新月如半圈金環，和著白色小花朵似的星星嵌在深藍色的天空裏。你感到了一點寒冷。你坐的石頭己生了涼露。於是你站起來向著星空打量了最後一眼（仿佛尋找代表他的那顆星星）扶著手杖準備回到你的孤獨的小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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