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系列

0109
那夜的雨聲我還記得，枕在誰的臂彎我卻忘記了！

                       （一）

    我在大學裡讀的是土木工程系，畢業後被分發到鹿谷以東的山地，實習將近兩個月的時間。我們的行囊簡單，除了應備的各種儀器以及洗漱炊具外，再沒有其他特別的東西了。
    山裡的氣候多變，我們剛去的時候，括著風也下著雨，但隔不了幾日，烈日當空，四下裡蒸發一股悶熱的氣息。我們帶去的開水有限，當我們喝完了水袋裡的最後一滴，我們不得不分頭去找水。
    我和陸鵬編在一組，往向南的方向走去，我們不習慣走山路，相扶而又傾跌，記不清跌了幾次交，才在一簇叢林中隱約窺見了一角紅牆。
    「瞧那邊！」我用手一指。
    「是一座寺院！」
    「對！我們快去看看有沒有水！」
    「好的！」
    我們一口氣跑到了那座寺院，從半掩的牆門闖了進去，一位老尼看見了我們，便迎了上來。
    「對不起………」我們上氣不接下氣的說著：「……我們不要別的……我們只要水……」
    「水嗎？」老尼用手一指：「那邊榆樹下有一口井，井邊有汲水的用具，你們自個兒去汲吧！」
    我們便隨著她手指的方向，到達了那井邊，隨即用水桶向井裡汲起水來，洗洗手打打臉。這口井很深，水卻是瑩潔清澄，冰涼可口。我們滿意地向老尼道謝，辭別了寺院，走向歸途。
    當我們回到了營地時，出去找水的各路人馬都回來了，但臉部表情都很沮喪，一看我們回來，立刻圍了上來問：
    「到底有沒有水？到底有沒有水？………」
    我們成了眾目睽睽的焦點，所有的希望都灌注在我們的身上。
    「別那麼緊張好不好，唉！真累死人，找來找去才找到一座寺院，那裡有一口井……」
    「好極了！好極了！………」在一陣歡呼聲中，我們被抬了起來。
    從此，我們便成了那寺院的經常訪客，因為每天我們都要輪流去打水。

                       （二）

    鵬的個子不高，但很結實，有一天他悄悄地把我拉到一邊：    「可別向旁人說，我愛上了一位尼姑！」
    「她也愛你嗎？」
    「我………」他搖搖頭說：「不知道！」
    人的情感真不可思議，自致而不可強求，你越想得到越是得不到啊！雖然陸鵬百般的追求小尼姑，卻一點也得不到她的青睞，相反的，我卻不經意的擁有了她整個的愛，心裡倒對陸鵬同情起來。
    有一次輪到我打水的時候，小尼姑突然跑了過來，眼淚汪汪的說：
    「我媽告訴我，我們不能相愛………」
    「是的，妳母親的話沒有錯呀！」
    「為什麼？」她睜大了眼珠。
    「因為當尼姑就不能談戀愛，要談戀愛就不能當尼姑！」
    「那我不當尼姑了！」她把臉靠在我的肩上。
    「不！不！不能這樣！」那位老尼急速的跑來，一把拉開她的女兒說：「你們剛才的話，我都聽到了，他說的沒有錯，要談戀愛就不能當尼姑！」
    「媽！我不當尼姑了！」
    「唉！傻孩子，媽禁止妳，是為妳好，妳要知道，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他們要妳，只想玩弄妳！」
    「誰說的！」我站在一旁，像被侮辱了一般：「您問您女兒，看我愛她是不是真心的！」
    「你真心愛她？」
    「是的！」
    「哼！真心，以前，我就是因為相信了這句話，才糊里糊塗起來，直到現在，我還是一個未出嫁的媽媽！」
    「媽──您在說甚麼？」小尼姑突然尖叫起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您不是那樣的，您以前告訴過我，爸是死了，難道您騙我？……哦──我明白了，我是私生子？我沒有父親？……….. 媽！您一定要告訴我真相，一定要告訴我真相………」她哭著，嚷著，叫著。
    「孩子！先跟我回去，再慢慢告訴妳！」
    「不！媽媽！這裡沒有旁人，您現在不說，我就不回去，一輩子不回去………」

    「唉！好罷！其實告訴妳有甚麼好呢！媽也談過戀愛，三十年前，媽是學校裡的校花，因此有不少的男同學向我追求，但我卻偏偏愛上了我的體育老師，我一看到他，就渾身有一種異樣的顫動，我的一瓣瓣的思想都染上了他。
    有一天晚上，他約我到草坪上看月亮，月白風清，我們緊緊捱坐，諦聽良宵，突然他把我壓倒在草坪上，他說真心愛我，要跟我結婚，我沒有力量反抗了，一個女孩子第一次………
    不久我有了孕，我真正嘗到了未出嫁的恐懼。可憐的孩子，妳是在我的一位同學的家裡呱呱墮地，因為父親在一怒之下和我斷絕了父女關係，而更不幸的是，事實已證明，我所愛的那位體育老師，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
    當時我很想自殺，但轉眼一看熟睡的妳，心就軟化下來，只好活下去，便在一家公司找到了一份差事。唉！有錢人，有錢人用心是那麼殘忍，那公司的老闆居然欺負了我，並且又強迫我嫁給他那跛腳殘廢的兒子，我死也不肯就範，於是他把我的工作辭退了。
    唉！對這塵世，我有甚麼好惦戀的呢？於是我落髮遁進了空門，讓晨鐘暮鼓，陪伴著渡過迷離的歲月………。」
    「媽！聽您這麼說，爸爸並沒有死，爸爸還活著，我一定要去找他老人家，看他要不要我這女兒！」
    「不！我不能讓妳那樣做，天涯迢迢，妳到那裡去找呢？就是找到了，妳也不認識他，他也不會要妳的！」
    「媽！不管怎樣，我一定要找到他，至少，我要見他一面………」
    「唉！──」老尼姑重重的歎了一口氣，搖搖頭說：「我要妳陪著我，在我身邊！」
    「不！」小尼姑堅決的搖搖頭。
    「我看這樣──」我自作主張：「請您告訴我他叫甚麼名字，我下山的時候，可以想辦法替妳們找到他！」
    「對！媽媽！就告訴他！」她臉轉向我說：「我爸的名字很好記，也很特別，姓秦，一縱一橫，秦縱橫！」
    「秦縱橫？」我突然兩腳一軟，世界像古堡陷落。她居然一字一句很清楚的說出我父親的名字。我的神魂飄蕩，如一枚被風吹去的落葉。
    「你怎麼啦？」她們看我的臉色不對。
    「沒……沒甚麼！」我期期艾艾的說著，鎮定一下自己：「我想是應該回營地去了，同伴們都等著要水喝！」
…………………………………… 。

                     （三）

    「戀愛」人人可能都會有，但是跟自己的妹妹談戀愛可能不會有過。我又沒有勇氣對她明講，只想辦法疏遠她，並鼓勵著陸鵬。而她卻以為我也是一個負心漢，改變了心腸，瞧不起她是私生子。可是，天曉得，我何只千百次的為我的可憐的小妹妹祈禱啊！我心中存在著一種真實而未顯露的心願，希望她一生不要都做尼姑，把寶貴的青春埋藏在青山的後面，我也希望她把愛我之心，移給陸鵬。
    唉！命運的馬車轆轆的向前駛著，誰能限制它的行程，讓它永遠停留在幸福的驛站？天下的事情，就沒有那麼一成不變的。

   【作者按】本篇在台南市救國團的「青年天地」月刊發表在前。經某君整段整篇抄襲改以「拾回的懷念」在「文壇」文學雜誌發表於後。恐讀者不察，以為是作者抄來的，特加按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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